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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厅茶几上他的眼镜还放着

    我推开家门,客厅里静悄悄的。夕阳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,在米色的地板上拉长了影子。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茶几上——他的眼镜还放在那里。

    黑色细框的眼镜,左边镜腿有些松了,他总说要拿去修,却一直没修成。镜片上还留着几点指纹印,是他早上看报纸时留下的。旁边是他最爱用的那个磨得发白的遥控器,还有半杯已经凉透的茶。一切都保持着他最后一次使用时的样子,仿佛他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儿,随时会回来戴上眼镜,继续看他的新闻。

    这眼镜跟了他七年。记得他第一次戴上时,在镜子前照了又照,笑着说:“老了老了,眼睛不中用了。”那时我刚上大学,暑假回家,发现父亲看书时需要把书拿得老远。是我硬拉着他去配的眼镜。验光师说度数不浅,他嘀咕着:“怎么不知不觉就近视了?”其实哪是近视,是老了。

    这副眼镜见证了他从抗拒到习惯的全过程。刚开始总忘记戴,找东西时眯着眼睛到处摸。母亲笑他:“眼镜就在鼻梁上还找眼镜。”后来渐渐离不开了,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摸眼镜,睡前最后一件事是摘眼镜。它成了他看这个世界必不可少的伙伴。

    透过这两片薄薄的镜片,他看过多少东西啊——看我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欣慰的眼神,看我第一次领工资给他买礼物时湿润的眼角,看母亲生病时的担忧,看小孙子学走路时的欢喜。这眼镜就像他的另一双眼睛,记录着一个普通男人后半生的所有悲喜。

    去年冬天,他的视力突然下降得厉害。我陪他去重新验光,度数又深了。配镜师建议配渐进多焦镜,他一听价格直摆手:“普通的就行,能看清楚字就好。”我知道他不是舍不得钱,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,不必太讲究。最后还是我偷偷加了钱换了好的。他戴上新眼镜那天,像个孩子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:“这个好,远近都能看清。”可没过两天,又换回了旧眼镜,说戴惯了,顺手。

    现在想想,他恋旧到什么程度——一副眼镜戴七年,一个茶杯用十年,一件毛衣穿到起球也舍不得扔。这个家在他的守护下,几十年如一日地温暖着。而他自己,却在岁月里慢慢变旧了。

    最后一次见他戴眼镜,是上个月我出差前。他坐在这个沙发上,戴着老花镜帮我查列车时刻表,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笨拙地滑动。“明天降温,多带件衣服。”他抬起头,透过镜片看着我,眼神里有说不尽的牵挂。我匆匆应了一声就走了,没想到这一别,竟是永远。

    他是突然走的,心肌梗塞。母亲说,那天早上他还在戴眼镜看早报,说胸口有点闷,想到沙发上躺一会儿。这一躺,就再没起来。救护车来的时候,眼镜被摘下来放在茶几上,从此再也没有人动过。

    我轻轻拿起那副眼镜,镜腿上有他常年佩戴留下的浅浅压痕。放在鼻梁上试了试,还残留着他的温度。透过镜片看出去,世界微微变形——这就是他看了七年的世界吗?有点模糊,有点扭曲,却那么真实。

    母亲说,别收了,就放在那儿吧。是啊,收起来了,就好像真的承认他不会再回来了。就让眼镜还在那儿放着吧,假装他只是出门买菜了,或者去楼下遛弯了。假装下一秒就会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,然后他推门进来,一边换鞋一边说:“我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可是夕阳已经落下去了,客厅暗了下来。我知道,他不会回来了。只有那副眼镜还静静地躺在茶几上,像他留下的一个眼神,永远温柔地注视这个他深爱过的家。

    夜里我梦见了他,还是坐在老位置,戴着那副眼镜在看报纸。我喊了一声“爸”,他抬起头,笑眯眯地问:“吃饭了吗?”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。走到客厅,晨光中,眼镜还在那里等着它的主人。

    也许对母亲来说,对我而言,这副永远放在茶几上的眼镜,是我们不愿醒来的一个梦。它在告诉我们,有些爱从未离开,就像镜片上那些指纹,虽然看不见,却一直都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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