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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上七点，我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打领带，手是抖的。妻子在身后轻声说：“要不……今天休息一天？”我没回头，只是把领带结又紧了紧。衣柜里挂着八套西装，轮着穿，像我的盔甲。可再笔挺的西装，也遮不住心里那个窟窿——连续四十七天，零业绩。
今天要去见的客户在城东开发区，做建材生意的陈总。去之前我把他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：四十二岁，离异，有个上初中的女儿跟着前妻，公司刚搬了新厂房。
前台姑娘抬眼看了看我，没说话，直接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办公室。看来今天来的推销员不少，她已经懒得通报了。
陈总正在打电话，声音很大：“没钱！说了多少遍了，月底！”看见我进来，他指了指沙发，继续对着电话吼。
我安静地坐下，打量这间办公室。新装修的甲醛味还没散尽，墙上挂着“诚信赢天下”的书法，落款是本地一个小有名气的书法家。书架上摆着几张照片——他和女儿的合影，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，笑得很甜。
“保险的？”他终于挂了电话，揉着太阳穴，“第几个了这周？直接说吧，多少钱，返几个点？”
我把资料轻轻推过去：“陈总，我不急着介绍产品。您看起来挺累的，要不先喝口水？”
他愣了一下，摆摆手：“别来这套。我时间宝贵，直接报价。”
“您女儿今年该上初二了吧？”我看着书架上的照片，“我女儿也这么大，天天跟我闹着要买新手机。”
他的表情柔和了零点五秒，随即又板起脸：“这跟保险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没关系，”我笑了，“就是看着亲切。我女儿学校最近搞篮球赛，她当啦啦队长，把嗓子都喊哑了。”
陈总终于正眼看了我一眼：“我女儿也是，不过是打球的。校队主力。”
就这一句话，门开了条缝。
我们聊了十分钟女儿。他说女儿想当体育生，他不同意，怕耽误学习，父女俩正冷战。我说我女儿想学美术，我也愁。两个中年男人，突然找到了共同语言——都是被青春期女儿折磨的父亲。
临走时，我还是把方案留下了：“您有空看看，关于教育金的部分，我做了特别标注。”
他没说好，也没说不好。
第二次去，是半个月后。前台姑娘居然记得我：“陈总在开会，您等会儿？”
等了四十分钟，陈总匆匆出来，看见我，愣了一下：“你怎么又来了？”
“正好在附近，给您带了点东西。”我把一个文件袋递过去，“我找了几个体育特长生家长的采访，还有体校的招生政策。不一定有用，您参考。”
这次，他让我进了办公室，还给我倒了杯茶。
我们没怎么谈保险。他说女儿还是不理他，说他不懂她的梦想。我说我女儿也因为画画的事跟我闹别扭。“有时候我在想，”他点了支烟，“我们这么拼命挣钱，到底为了什么？连孩子想要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第三次去，他主动给我打电话：“那个方案，你再来详细说说。”
我带着修改过的方案赶到时，他正在发火——一批货被退货，损失不小。他挥挥手让我先坐，继续对着下属咆哮。
我安静地坐在角落，看着他训人。突然想起自己——如果没有转行做保险，现在可能还在原来的公司当个小主管，每天看老板脸色。为了做保险，我辞了工作，所有人都说我疯了。老母亲偷偷抹眼泪，说好好的工作不要，非要去求人。
等他发完火，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
“看见了吧，”他苦笑，“这就是做生意。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。”
我把方案翻开：“所以更需要未雨绸缪。”
这次，他认真听了。听完后，他说要再考虑考虑。
走出办公楼时，夕阳正好。手机响了，是另一个客户，说决定退保。我站在路边，看着车来车往，突然就迈不动步子了。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又涌上来——也许我真的不适合这行？也许他们说得对，我该找个安稳的工作？
那天我在江边坐了很久，直到华灯初上。包里还有五份计划书要送，口袋里只剩下二十七块五毛。我拿出手机，想给妻子发短信说“我撑不下去了”，打了又删，删了又打。
最后发出去的是：“今晚吃啥？我马上回家。”
回家路上，我买了妻子最爱吃的糖炒栗子。推开门，女儿跑过来抱住我的腿：“爸爸！我的画得奖了！”她举着画——画的是我穿着西装出门的背影，下面歪歪扭扭写着“我的超人爸爸”。
那一刻，我蹲下来抱住女儿，眼泪差点掉下来。我不是什么超人，我只是个快要撑不住的父亲。但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，还有人把我当成英雄。
第二天，我继续打电话、拜访、送方案。第四十八天，第四十九天，第五十天……拒绝的理由千奇百怪：“没钱”“不信保险”“老婆不同意”“算过命说今年不宜买保险”……
但我开始注意到一些微妙的变化。有客户开始回我电话了，有人咨询我除了保险以外的理财问题，有人找我帮忙看合同——因为他们觉得我“比较靠谱”。我开始明白，我卖的不是保险，是信任。而信任这东西，急不得，也强求不来。
第六十三天下午，手机响了，是陈总。
“我决定了，”他说，“就按你说的那个方案办。”
我愣在街头，车流声、人声突然都消失了，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心跳声。
“不过有个条件，”他继续说，“以后我女儿的事，你得继续给我出主意。那丫头，现在只听你的。”
签单那天，陈总在办公室泡了壶好茶。“知道为什么选你吗？”他给我倒茶，“因为六十多天了，你从来没跟我提过回扣，没诋毁过同行，没催过我。我故意晾着你，想看看你能坚持多久。”
他顿了顿：“做生意这么多年，我明白一个道理——产品都差不多，最后买的，是人品。”
那张单子，是我入行以来最大的一单。但我收获的远不止佣金。
回家的路上，我特意去买了蛋糕。女儿开门时，我一把抱起她：“爸爸今天成了超人了。”
“爸爸本来就是超人！”她搂着我的脖子。
现在，我还在做保险。还是会被人拒绝，还是会吃闭门羹。但我知道，每个“不”字，都在为那个“是”字铺路。每次想放弃的时候，我都会想起那六十三天的坚持，想起江边那个快要放弃的自己。
这个世界不会辜负认真生活的人。也许不是今天，不是明天，但总有一天，你流过的泪，吞下的委屈，都会变成照亮前路的光。而我们要做的，只是在黑暗里，多坚持一会儿——哪怕多一分钟，也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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