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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铁观音。白瓷盖碗，小小的杯子，我俩头碰着头，坐在他家老房子的阳台上。那是十年前的秋天，阳台外的梧桐树正黄着叶子，风一过，就沙沙地响。他说这是他爸珍藏的茶，平时舍不得喝，今天特意泡给我们尝尝。
“小心烫。”他倒茶的时候说。
我吹了吹，抿了一口。有点苦，但回味是甘的。他说这叫“回甘”，好的铁观音都这样。我们就这样一杯接一杯地喝着，聊着刚看的电影，聊着毕业后的打算，聊着那些遥远得仿佛永远不会到来的未来。
“以后不管我们在哪儿，”他说，“每年秋天都一起喝铁观音。”
“好啊，”我笑着说，“一言为定。”
茶喝完了，夕阳也快落山了。他把最后一点茶分到两个杯子里，我们同时举杯，像喝酒那样碰了一下。那声音清脆脆的，到现在好像还在耳边响。
谁能想到呢，那竟是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喝茶。
他去了深圳，我留在了北方。刚开始还好，微信上天天联系，分享各自的新生活。他发来海边的照片，我说海真蓝啊；我发去雪景，他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。我们还视频，隔着屏幕举杯，他喝他的茶，我喝我的，笑着说这算不算“云饮茶”。
可慢慢地，一切都变了。
不是谁做错了什么，就是生活推着我们往不同的方向走。他越来越忙，从组长升到经理，开会开到半夜是常事。我也换了工作，天天加班，回到家累得话都不想说。我们的联系从每天一次，变成每周一次，再到每月一次……最后只剩下朋友圈的点赞。
去年秋天，我突然想起那个喝铁观音的约定，就给他发了条消息：“今年还喝铁观音吗？”
他隔了很久才回：“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，哪还顾得上喝茶啊。”
我看着那条消息，半天不知道回什么。最后只发了个笑脸。
山海开始在我们之间生长。
不是地图上那个实实在在的山和海，是另一种更可怕的东西——是时间的山，是沉默的海。我们还在彼此的朋友圈里，还能看到对方生活的片段，却再也不能真正走进对方的生活了。
他结婚了，我是从朋友圈知道的。照片上他笑得很幸福，新娘很漂亮。我想起当年他说，要是结婚一定请我当伴郎。我点了赞，评论了一句“恭喜”，他回了句“谢谢”。就没了。
我换工作的时候，他也给我点了赞。我们像两个礼貌的陌生人，在虚拟世界里维持着最后一点联系。
今年春天，我去深圳出差。出发前，我犹豫了很久，要不要告诉他。最后还是说了。他很快回复：“一定聚聚！我请你喝茶！”
见面的地方是他选的，一个很高档的茶馆。他西装革履地来了，比从前胖了些，眼角有了细纹。我们握手，像正式的商务会见。他点了最贵的铁观音，茶艺师在我们面前表演茶道，动作优雅得像舞蹈。
可不知为什么，我总觉得少了什么。
“记得以前在你家阳台喝的那次吗？”我问。
他愣了一下，然后笑了：“那时候多年轻啊。”
我们聊了工作，聊了房价，聊了深圳的天气和北方的雾霾。都是安全的话题，都是可以跟任何人聊的话题。茶很好，香气扑鼻，可不知为什么，我就是喝不出当年的味道。
分别的时候，我们又握了手。他说下次来深圳一定再聚，我说好。然后他转身走向地铁站，我站在原地，看着他消失在人群里。
那天晚上，我在酒店房间里，拿出自己带来的铁观音——是我特意从北方带来的，虽然不是十年前那种，但也是不错的铁观音。没有茶具，就用酒店的玻璃杯泡了。茶叶在热水里慢慢舒展，香气弥漫开来。
我喝了一口，还是喝不出记忆中的味道。
也许变的不是茶，是人吧。那个秋天下午，那两个头碰着头喝茶的少年，早已经消失在时间里了。现在的我们，隔着十年的山海相望，能看见彼此的轮廓，却再也触摸不到对方的温度。
那杯茶早就凉了。可不知道为什么，我总觉得心里有个地方，还温着那杯茶的余温。偶尔在秋天的某个下午，阳光斜斜地照进来，我泡一杯铁观音，就会想起那个阳台，那棵梧桐树，和那个说“以后不管在哪儿都要一起喝茶”的少年。
山海可以隔开距离，可以改变人，却隔不断记忆里那杯茶的温热。它还在那里，提醒着我曾经有过那样的友情，那样的青春。
只是，我们都回不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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