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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在家看电视,看到很晚没和我说话

    那晚的电视声音开得不大,嗡嗡地像远处飞着一只苍蝇。我坐在餐桌前,手里还捏着没擦完的碗,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。他就陷在沙发里,盯着屏幕的光一闪一闪,侧脸被映得忽明忽暗。

    八点,我收拾完厨房,给他泡了杯茶。递过去的时候,他“嗯”了一声,眼睛没离开电视。茶冒着热气,在他手边的茶几上慢慢凉掉。

    九点,我洗完澡出来,头发还湿着。电视里在放一档综艺节目,主持人夸张地大笑,观众席爆发出掌声。他也跟着笑了两声,但那笑声干巴巴的,像石子扔进空井里,很快就没了回音。我站在走廊的阴影里,看着他笑完后又恢复成原来的姿势——背微微佝偻着,右手无意识地搓着遥控器。

    “不早了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这集看完就睡。”他回答,声音有点哑。

    我回到卧室,躺在床上看天花板。客厅的光从门缝底下漏进来,细细的一条,黄黄的。能听见电视里隐约的对白,但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。有时候会突然安静几秒,然后又响起背景音乐。那种等待很奇怪——明明他就在隔壁,一墙之隔,却觉得隔了很远。

    想起刚结婚那会儿,我们挤在出租屋里看一台小电视。看到有意思的地方,他会碰碰我的胳膊:“快看这个!”然后我们俩就一起笑作一团。那时候电视节目不好看,但我们总有话说。现在电视越换越大,节目越来越多,反而只剩下他一个人在看,我一个人在等。

    十点半,我起身去卫生间。经过客厅时,发现他已经睡着了。

    头歪在沙发靠垫上,嘴巴微微张着。遥控器还握在手里,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流转,一会儿蓝一会儿白。我站在那儿看了他很久。他的睫毛偶尔会颤动,像在做梦。额头上有了很深的皱纹,是这一年突然出现的。我几乎能数清每一道纹路是怎么来的——加班晚归的夜晚,孩子生病时的焦虑,还有像现在这样,沉默堆积成的痕迹。

    我去卧室拿了条毯子,轻轻给他盖上。动作很轻,但他还是醒了。

    “我怎么睡着了?”他揉揉眼睛,声音含混。

    “去床上睡吧。”

    他点点头,却没什么动作。目光又转向电视,那里正在播放午夜新闻。主播的嘴一张一合,没有声音。

    “今天工作很累吗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还好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然后又是沉默。只有电视的光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着。

    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,也是这样的深夜,他突然把我摇醒:“快看窗外!”我们住在七楼,窗外飘着那年的第一场雪。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飞舞,像无数碎钻。我们裹着同一条毯子,趴在窗台上看了很久,他的手一直搭在我的肩上,很暖。

    而现在,窗外什么也没有。只有黑,黑得彻底。

    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雪吗?”我问。

    他愣了一下,转过头来看我。眼睛在黑暗里亮了一下,又暗下去。

    “记得。”他说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那时候真年轻。”

    就这一句。然后他站起身,毯子从身上滑落。“睡吧。”他说,径直走向卧室。

    我关掉电视。世界突然安静得可怕。

    躺在床上,我们背对着背。能感觉到床垫因为他翻身而微微下陷,能听见他的呼吸声,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——一切都那么近,又那么远。我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,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,是不是工作遇到了麻烦,是不是……但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怕问出来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,更怕连答案都没有。

    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。只记得在半梦半醒间,感觉他翻了个身,手臂无意中搭在了我的腰上。很轻,轻得像一片叶子落下。我没有动,就那样躺着,直到天亮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晨,阳光很好。他坐在餐桌前吃我煎的鸡蛋,说今天可能要晚点回来。我点点头,给他倒了杯豆浆。一切如常,仿佛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。

    只是我收拾沙发时,在缝隙里找到了遥控器。电池已经没电了。我握着那个冰冷的塑料盒子,突然就哭了。

    说不清为什么哭。可能就是觉得,有些东西,就像那晚电视里无声的画面,明明在动,却发不出声音。而我们都成了默剧演员,在生活的舞台上,演着彼此都懂,又彼此都不懂的戏。

    后来我再也没有提起那个晚上。但每次听到电视的声音,心里都会轻轻一颤。像有根弦,曾经被拨动过,虽然声音早已消失,但震颤还在,细细的,久久的,一直在那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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