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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去年初夏，我在一家咖啡馆赶稿子。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来，把木桌晒得发烫。就在我对着电脑发呆时，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：“你这杯都快凉了。”抬头看见他端着两杯新做的拿铁，一杯推到我面前，“看你坐了一下午，换杯热的吧。”
他是这家咖啡馆的咖啡师。后来他告诉我，他注意我很久了——每个周三下午，我都会窝在同一个角落，写一会儿，发一会儿呆，咖啡凉了也浑然不觉。
从那天起，我们开始了周三的约会。其实也不算约会，就是我在写作间隙抬头时，总能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。他会趁给客人做咖啡的空当，走过来聊几句。聊我写的故事，聊他旅行过的国家，聊他梦想着有一天能开着自己的咖啡馆，在丽江或者大理。
“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？”有一次我问他。
他擦着咖啡杯，眼睛望着窗外：“因为美好的东西都该在最美的时候定格。就像樱花，如果一年四季都开着，就不会有人特意去看了。”
现在回想起来，他早就给我们的关系下过定义。只是当时的我，完全沉浸在刚刚萌芽的情感里，没有听出这话里的隐喻。
真正让我们走近的，是那个雨夜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了店里最后几个客人。等雨小了些，其他人都走了，只剩下我还坐在老位置上——那天我写得特别投入，完全没注意到时间。
“我送你吧。”他锁好店门，撑开一把黑色的伞。雨滴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，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走到我家楼下时，右肩已经湿透了——一路上，他都把伞倾向我这边。
“你都淋湿了，”我不好意思地说，“上去擦擦吧。”
他犹豫了一下，点点头。
那是我第一次带异性回家。四十平米的小公寓突然变得有些拥挤。我给他找了条干毛巾，他擦着头发，目光落在书架上。
“你也喜欢《小王子》？”他抽出那本边角已经磨损的书。
“最喜欢狐狸对小王子说的那段话。”
他翻开书，找到那一页，轻声念出来：“‘你下午四点钟来，那么从三点钟起，我就开始感到幸福。时间越临近，我就越感到幸福。’”念到这里，他抬起头看着我，“我也是这样。每个周三，从早晨就开始期待。”
我的心在那一刻柔软得不像话。
后来，所有的周三都变得特别起来。我会特意穿他称赞过的裙子，他会给我留他新研发的甜品。我们看完了一场午夜电影，在空荡荡的街上牵手散步；爬上天台看过星星，他指着北斗七星告诉我如何在迷失时找到方向；分享过彼此最隐秘的童年记忆，那些连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的糗事和伤痛。
有一次，在他狭小的出租屋里，我们挤在沙发上听老唱片。周璇的《夜上海》在房间里缓缓流淌，窗外是渐渐暗下来的天色。
“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，你会记得这些时刻吗？”他突然问。
我愣住了：“为什么要分开？”
他把我搂得更紧些，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头顶：“只是觉得现在太美好了，美好得让人害怕失去。”
现在想来，他比我看得通透。从最开始，他就知道我们之间设定了倒计时。他是漂泊的浪子，签证下来就要去澳洲working holiday，那是他准备了两年多的计划。而我，有体面的工作，年迈的父母需要照顾，不可能说走就走。
但我们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纸。剩下的日子，我们像要把一辈子的快乐都预支完。他带我去了他秘密发现的观景台，在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灯火；我教他做我奶奶传下来的红烧肉，他学得认真，说以后在异国他乡可以做来吃。
离他出发还有一个月时，我们去了海边。夜晚的海滩上空无一人，只有一轮明月把海面照得波光粼粼。
“看那边！”他突然指着远处的堤坝。
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，金色的光芒四散坠落。接着是第二朵、第三朵……不知是谁在庆祝什么，那突如其来的烟花表演，成了专属于我们的送别礼。
我们并肩看着，谁都没有说话。烟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，把我们的脸照得忽明忽暗。在最绚烂的一朵炸开时，他转过身看着我，眼睛亮得惊人：“不管以后我在哪里，和谁在一起，你都是我最特别的人。”
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。不是因为他要离开，而是因为他如此准确地定义了我们的关系——特别，却不可能永恒。
他走的那天，我没有去送机。我们最后一次在我家楼下告别，像往常一样轻松地说“下周见”，虽然心里都清楚，没有下一个周三了。
他走后，我没有再去过那家咖啡馆。偶尔会收到他从不同地方发来的照片——墨尔本的咖啡馆、悉尼的歌剧院、新西兰的星空。每张照片后面都有一句话，但从来没有问过我是否还在等他。
而我，慢慢回到了遇见他之前的生活。按时上班，按时吃饭，周三的下午会莫名地失落，但不再心痛。
有些人是注定不能共度一生的。就像烟花，它的美恰恰在于短暂——如果永远挂在夜空，就不会有人抬头仰望，不会让人屏息凝神，不会在消失后还久久回味。
如今我能够平静地想起他，想起那些被温柔以待的瞬间。在某个疲惫的深夜，我会泡一杯他教我的手冲咖啡，看着热气袅袅上升，然后慢慢消散。就像我们的故事，存在过，温暖过，然后留在该留的过去。
如果让我重新选择，我依然会接过那杯咖啡，依然会邀他上楼避雨，依然会全心全意地度过那些有限的日子。因为真正珍贵的，从来不是时间的长短，而是那些瞬间的浓度——那些让你感觉真正活着的时刻。
生命中有太多的关系追求永恒，追求结果。而我们，像两棵交错的树，在特定的季节里枝叶相缠，分享阳光雨露，然后在分开后各自生长。没有凋零，只有完整的绽放。
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告别——在最美的时候定格，让一切停留在尚未衰败的巅峰。就像那场海边的烟花，在最绚烂的瞬间之后，留下的是满天星光，和一片格外澄澈的夜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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