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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，这个家只剩下我了。
说来好笑，我学会修的第一样东西是马桶。那天冲水按钮按下去毫无反应，水箱静悄悄的。我对着马桶发了半小时呆，最后不得不掀开水箱盖。里面竟是另一个世界——浮球、杠杆、进水阀，像套精密仪器。我试着按他平时的动作拨弄浮球，水突然哗地涌进来，溅我一脸。
后来才知道这叫浮球阀卡住了。我在手机里记下：浮球下不来，水就一直流。
真正让我崩溃的是漏水的水龙头。滴滴答答的声音整夜响着，像倒计时。我买了整套扳手，关掉总阀，开始拆。拧开的那一刻，水还是喷了出来，衣服全湿了。我坐在地上，看着满墙水渍，突然想起他说过：“修东西前，得先知道它怎么工作的。”
那个下午，我对着网上的教程，把整个龙头拆得七零八落。原来是阀芯老化了，胶垫已经变形。去五金店买配件时，老板听说我一个人住，特意多给了几个垫圈：“备着，下次坏了直接换。”
装好的瞬间，世界突然安静。我守着那个不再滴水的水龙头，直到天黑。
修得最多的是各种门——柜门歪了，抽屉卡了，阳台门推不动。这些木头和金属仿佛都有脾气。有一次书房抽屉完全拉不开，我气得用脚去踹，踹完又后悔，蹲下来抚摸那道浅浅的脚印。后来发现是导轨错位了，调整之后，抽屉顺滑得像从未坏过。
我在每个修好的东西上都贴了张小纸条，写上修复日期。冰箱门上已经贴了七张：2020.3.18 照明灯更换；2020.7.2 门封条加固；2021.1.15 除霜器清理……
最难的是修洗衣机。它突然在脱水时发出巨大轰鸣，整个阳台都在震动。维修工说要换主轴，开价八百。我没舍得，决定自己试试。
拆开后背板的那一刻，我惊呆了——那么多零件，那么多线路。我拍了照片，每拆一个螺丝就在旁边贴上编号。发现是配重块松了，固定它的螺母不知什么时候掉了。我在一堆旧螺丝里找到一个能用的，拧紧，装回去。
按下启动键的那刻，我屏住呼吸。洗衣机平稳运转，脱水时的嗡嗡声均匀有力。我靠在墙上，浑身都是汗水和油污，却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去年秋天，父母的老房子电路老化，跳闸频繁。我爸说要请电工，我带上工具箱回去了。检查配电箱时，我的手在微微发抖——这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修东西。
找到问题了，是卫生间线路漏电。我重新包扎电线，更换烧焦的插座。合闸的那一刻，整个屋子亮起来。妈妈摸摸我的头：“我闺女真的长大了。”
那一刻，我突然明白，我修的不是东西，是自己对生活的掌控感。
现在，我的工具箱已经升级到第三代。最初只有一把锤子、几个螺丝刀，现在有了万用表、水管钳、电烙铁。邻居偶尔会来借工具，有时也请我帮忙看看小问题。楼下的奶奶说：“这姑娘手巧，什么都会修。”
其实哪里是什么都会。上周修吸顶灯，还是被电了一下，手指麻了半天。但我不再害怕了——我知道关掉总闸，知道验电笔怎么用，知道绝缘胶带要缠几层。
前天整理储藏室，发现他留下的旧工具箱。打开，里面工具摆放整齐，扳手擦得锃亮。我拿起他常用的那把螺丝刀，手柄已经被磨得光滑。我把它放进我的工具箱里，和其他工具挨在一起。
窗外又下起雨。我检查了所有窗户的密封条，确认阳台地漏通畅。然后给自己泡了杯茶，坐在他亲手钉的书架前。架子上所有的书都站得笔直，再没有一本歪斜。
这些年，我修好了这个家里几乎所有会坏的东西。只有一样始终修不好——他离开时在我心里留下的那个洞。但奇怪的是，正是这个修不好的洞，让其他所有修好的东西都有了意义。
就像那个漏水的水龙头，修好后特别安静。可偶尔在深夜，我还会恍惚听见滴滴答答的声音。这时我就知道，有些东西其实不需要完全修好。它们留下一点点声响，提醒你曾经为什么而学习修理，为什么而变得坚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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