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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说实话，你这方面没什么天赋，趁早想想别的出路吧。”
说这话的是我大学时的专业老师。那天下着细雨，我拿着自己觉得倾注了心血的设计稿去找他指点。他翻了几页，推了推眼镜，就这么平静地说了出来。没有恶意，甚至带着几分关切，但正是这种客观的平静，让那句话显得格外真实，格外伤人。
我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，只记得在雨中走了很久，衣服湿透了都不觉得冷——因为心里更冷。回到宿舍，我把那叠设计稿塞进抽屉最深处，整整一个星期都不想碰任何和设计相关的东西。
从小，我就喜欢画画，喜欢把脑子里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画在纸上。高中文理分科时，我毫不犹豫选了美术。那时候觉得，只要努力，什么都能做到。可老师的这句话，把我积累了多年的自信击得粉碎。
毕业后，我进了一家小设计公司。说是设计师，其实什么都干——修图、排版、甚至帮客户送文件。有次为一个logo改了二十几稿，客户最后还是选了最初的那个。下班后，我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，看着屏幕上那二十多个被否定的方案，突然特别想哭。那个“没天赋”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，也许老师是对的？
转折发生在一个深夜。我加班做一套公益海报， deadline是第二天早上。做到凌晨三点时，电脑突然蓝屏，文件没保存。我愣在那里，浑身发凉。那一刻，不是愤怒，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我趴在桌子上，心想算了，就这样吧，也许我真的不适合这行。
但趴了十分钟后，我还是抬起了头。重启电脑，凭着记忆重新开始画。说来奇怪，在那种极度疲惫和绝望的状态下，我的手反而更稳了，脑子里那些条条框框好像都消失了，只剩下最纯粹的表达欲。天亮时分，我完成了——不是之前那版精雕细琢的，而是一组更简单、更直接的设计。
结果这组海报意外地收到了好评。有人说它“有力量”，有人说“被击中了”。我盯着那些反馈看了很久，第一次意识到：也许天赋不是唯一的路径。
从那以后，我换了一种工作方式。不再纠结于自己“有没有天赋”这个无解的问题，而是专注于解决具体的问题——这个配色能不能更舒服一点？这个构图能不能更准确地传达信息？这个创意能不能更打动人？
我成了公司里最“笨”的设计师。每个项目都会做大量的调研，了解行业背景，研究受众心理。一套VI手册，别人可能出一套方案，我会准备三套完全不同方向的。周末别人去玩，我在看展、翻设计年鉴、分析经典案例。我的电脑里有个文件夹，叫“失败作品集”，专门存放所有被毙掉的稿子，定期回顾为什么不行。
有同事私下说：“你这么拼，不累吗？”累，当然累。但比起那种“我怎么就是做不好”的无力感，这种“今天又解决了一个小问题”的踏实感，反而让我睡得更安稳。
慢慢地，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。
先是客户开始指定要我负责他们的项目。然后是我的作品开始在一些小型比赛中入围、获奖。第三年，我为一个环保项目做的视觉设计，意外地在网上火了，被多家媒体转载。那天收到很多祝贺消息，但我最记得的是一位前辈的留言：“你的作品里，能看到思考的痕迹。”
是的，思考的痕迹。这可能就是没有天赋的人唯一能倚仗的东西吧。
去年，我受邀回母校做分享。站在讲台上，看着台下那些年轻而充满期待的脸庞，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。我讲了这些年的经历，讲了那个雨天的故事。我说：“曾经有人告诉我，我在设计上没有天赋。现在我想说，他说得对。”
台下很安静。
“正因为没有那种举重若轻的天赋，所以我学会了认真对待每一个细节；正因为知道灵感会枯竭，所以我建立了自己的工作方法和素材库；正因为曾经跌倒过，所以现在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。”
“如果你和我一样，不是那种天生就光芒四射的人，那也没关系。”我继续说，“我们可以选择做一盏灯，不需要多耀眼，但足够持久，足够稳定，能在黑暗中为自己、也为别人照亮一段路。”
分享结束后，有个学生来找我，怯生生地问：“老师，你觉得我有天赋吗？”
我看着他年轻而焦虑的眼睛，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在深夜里自我怀疑的自己。
“别问这个问题，”我说，“问问你自己，是否愿意为了喜欢的事情，日复一日地付出，即使看不到立竿见影的回报。如果有这个决心，那么天赋与否，其实并不重要。”
上周，行业最具影响力的平台公布了年度十佳设计师名单，我的名字在其中。媒体报道时，用了“行业标杆”这个词。看到这个词时，我正一个人在工作室里修改一个公益项目的海报——为一个帮助听障儿童的项目做视觉设计。
我没有感到激动或骄傲，反而异常平静。走到窗前，看着城市的夜景，万千灯火中，每一盏灯背后可能都有一个曾经被认为“没天赋”的人，正在用自己的方式，固执地发着光。
那个曾经被评价为“没天赋”的我，如今成了别人眼中的“标杆”。这其中的讽刺与慰藉，大概就是生活最幽默的地方。
我把那份海报的最后一点调整完成——一个听障孩子用手语表达“爱”的图案，简洁，但充满力量。保存，关闭电脑。
深夜的工作室里，只有显示器的指示灯在幽幽地闪着。我想，也许所谓天赋，不过是在热爱的领域里坚持得足够久后，别人给你的一个标签。而真正的成长，发生在那些无人喝彩的时刻，发生在每一次从失败中站起来的瞬间，发生在你终于学会与自己的不完美和解，然后继续前行的路上。
明天，还有新的设计要做。我关掉灯，锁上门，走入夜色中。这条路还很长，但我知道，我会一直走下去——不是作为什么标杆，只是作为一个不肯放弃的普通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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