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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得去年夏天最热的那几天，下午三四点钟，太阳毒得能把人晒脱皮。店里跟蒸笼似的，就靠那台老掉牙的吊扇吱呀呀地转，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。我正瘫在椅子上打盹，卷帘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，一股热浪裹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冲进来。
“师傅！快！救命啊！”他嗓门嘶哑，眼睛通红，“我这破车，跑着跑着突然就熄火了，怎么都打不着！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，我闺女还在市里医院等着我呢！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看他那样子，不像装的。我赶紧起身：“别急，车在哪儿？我先看看。”
他那辆老捷达就停在门口，引擎盖还冒着丝丝热气。我让他再试着打一下火。只听起动机“吭哧吭哧”卖力地转，发动机却像睡死了过去，一点反应都没有。
“你先别慌，”我拍拍他肩膀，“到我这儿了，肯定给你整明白。闺女在医院是？”
“发烧，四十度不退，我这是赶着去送钱的……”他声音有点抖，手也在抖。
“明白了。”我没再多说，拎起工具箱就钻到了车底下。地沟里更是闷热难当，混合着机油、汽油和铁锈的味道直冲鼻子，顶上发动机散发的余热烘着脸，汗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，砸在油腻的地面上。
我先查油路。汽油泵的保险丝，好的；油管，也没见折。我让徒弟在车里拧钥匙到ON档，把耳朵贴紧油箱口，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油泵“嗡”的轻微一声。“泵在响，应该没坏，”我嘟囔着，“那油供上了没？”
爬出来，找到发动机舱里的油轨，用拇指按住上面的泄压阀芯——这是最直接的法子。徒弟再次拧开钥匙，我感觉到阀芯纹丝不动，完全没有那股子该有的、被汽油顶着的压力感。
“问题就在这儿了！”我探出头，对着那焦急的父亲说，“油泵听着是转了，但没压力，油没打上来。得换汽油泵。”
“那……那得多久？”他看着天色，急得直搓手。
“快的话，个把钟头。你帮我搭把手，更快！”
他像抓到救命稻草，连连点头。
换汽油泵这活儿，说麻烦也麻烦。得拆后座，掀开底下的盖板，才能看到油箱上那个圆形的泵体总成。螺丝都被锈住了，喷了除锈剂，还得用加力杆才勉强拧动。旧的泵体取出来，滤网都被铁锈和杂质糊满了。新的装上去，每个卡扣都得对准，密封圈要严丝合缝，不能漏一点油。
那父亲就蹲在旁边，给我递工具，擦汗。他手笨，好几次扳手都拿错了，但那份专注和急切，我都看在眼里。我们俩浑身都湿透了，我的工服上是油污和汗水混成的“地图”，他昂贵的衬衫也蹭得一道黑一道灰。
“师傅，你们这行也不容易啊。”他看着我几乎趴在油箱口作业，感叹了一句。
“嗨，习惯了。”我头也不抬，手上使劲，“车坏了，人就抓瞎。能把它们弄好，让人顺顺当当开走，我们这点脏累，不算啥。”
最后一道螺丝拧紧，我跳下车，感觉腰都快直不起来了。“上车，试试！”
他钻进驾驶室，深吸一口气，拧动钥匙。
“吭——哧——轰！”这一次，短暂的启动声之后，发动机猛地苏醒过来，发出了平稳、有力的轰鸣！那声音，在我听来，简直比什么音乐都动听。
他几乎是直接从车里弹出来的，一把抓住我油腻腻的手，眼眶更红了，话都说不利索：“师傅……谢……太谢谢了！多少钱？”
我看看表，不到一个小时。我报了配件钱，只加了五十块工时费。
他愣住了：“这……这怎么行？您这太辛苦了！”
“赶紧去医院看孩子要紧，”我摆摆手，“快走吧，路上慢点开。”
他掏遍口袋，把所有的现金，大概七八百块，硬要塞给我。我推了回去，只收了该收的那部分。他看着我，重重地点了点头，转身上车，油门一踩，车子利箭般窜了出去，那引擎声，顺畅有力。
我站在店门口，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路口，晚风吹来，带着一丝凉意。我低头看看自己，双手乌黑，指甲缝里塞满了油泥，工服湿透紧贴在身上，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。可我心里头，却像喝了冰镇啤酒一样畅快，那股子成就感，满满的，热乎乎的。
你说这活儿脏？累？确实。每天回家，用洗衣粉、刷子都很难把手彻底洗净。但这双手，摸过无数冰冷的钢铁零件，诊断过数不清的疑难杂症，最终能让那些“瘫痪”的机器重新咆哮，能让焦急的车主展开愁眉，能把一个父亲的牵挂准时送达。
这种在油污里“刨”出来的成就感，踏实，具体，看得见摸得着。它不华丽，甚至有点粗粝，但就像一颗拧得最紧的螺丝，牢牢地固定着我生活的意义。我离不开这行，离不开这身油污味儿，就像鱼离不开水。地沟就是我的诊室，工具就是我的手术刀，而每一辆重新上路的车，都是对我这个“汽修大夫”最好的褒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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