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霓虹灯还在窗外无声地闪烁，而店里只剩下我，和满屋尚未散尽的“剧情”。空气中混合着外卖盒的余味、玩家们留下的兴奋气息，还有角落里熏香最后的一缕青烟。我瘫坐在主持人的椅子上，看着桌上散乱的线索卡、喝了一半的奶茶、歪倒的角色立牌——这场持续了六个小时的《月下医院》，终于落幕。
手指还有些发麻——刚才演绎那个疯癫的院长时，太投入，拍桌子拍得太用力。嗓子也是哑的，在引导他们最后抉择的那半小时里，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。但很奇怪，身体虽然累得像被掏空，精神却异常清醒，甚至有些亢奋。那些刚刚还在眼前的画面，一帧一帧地回放着。
我记得小陈——今天扮演实习医生的那个程序员，在发现自己才是幕后真凶时，那张瞬间煞白的脸。他猛地靠向椅背，张了张嘴，半天才说出一句：“原来……是我自己忘了。”他忘了自己角色童年的那场创伤，游戏机制让他遗忘了最关键的记忆碎片。当所有线索终于串联起来，他愣在那里，眼神从困惑到震惊，再到深深的愧疚。那不是演出来的，那一刻，他就是那个被命运捉弄的医生。
还有那对情侣，女孩在最终选择是否为了拯救爱人而牺牲无辜者时，眼泪直接掉了下来。她男朋友——游戏里她的丈夫，轻轻握住她的手说：“不管你选什么，我都和你一起承担。”那一刻，整个房间都安静了。不是为了撒糖，而是你真的能感觉到，在这个虚构的故事里，有些很真实的东西在流动。
最让我触动的是李姐，四十多岁的会计，平时看起来挺严肃的。今天她抽到的角色是个为女儿复仇的母亲。在最后一幕独白时，她看着“女儿”的照片，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地说：“妈妈永远不会放弃你。”说完那句话，她沉默了很久，手指一直摩挲着那张道具照片的边缘。后来散场后她去洗手间，我看见她眼睛还是红的。
这就是我的工作——作为一个剧本杀DM，我见证过太多这样的时刻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，一群陌生人围坐在一起，透过那些虚构的身份和故事，触摸到彼此内心最真实的部分。
很多人觉得DM就是带个本，发发线索，推推流程。其实远不止这样。你要像导演，把控全场节奏；要像演员，随时切换角色演绎NPC；要像心理师，察觉每个玩家的状态；还要像朋友，在有人掉线时悄悄把他拉回来。
今晚这场《月下医院》，从下午七点就开始了。组车的时候还挺波折——有人临时跳车，差点开不成。我在几个微信群里喊了半天，最后时刻才凑齐六个人。现在想起来，真是万幸。如果这场没开成，我就不会看到小陈最后的自我救赎，不会见证那对情侣在虚拟抉择中的相濡以沫，更不会知道李姐为什么会为那个母亲的角色流泪——后来她悄悄告诉我，她妹妹曾经也有过类似的经历。
准备阶段花了整整三天。我把整个本子啃了不下十遍，每个角色的背景、动机、时间线都做了详细的笔记。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旁边，还写满了各种可能的反应和应对方式——“如果A怀疑B，可以引导看这条线索”、“C角色可能会情绪激动，准备安抚方案”。我甚至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了几个NPC的关键台词，包括那个疯癫院长的笑声，练到邻居差点来敲门投诉。
道具也费了不少心思。医院的背景音乐要阴森但不能太吓人，线索卡要按照顺序摆放，该隐藏的提前藏好。每个玩家的名字牌都要手写，让字体符合角色性格。这些细节，玩家可能不会注意到，但少了任何一样，体验都会打折扣。
开本后的六个小时里，我的神经一直是紧绷的。表面上要维持着游戏的流畅和氛围，暗地里却在不断观察、判断、调整。小陈一度因为找不到关键线索而烦躁，我得不动声色地给他一点提示；那对情侣中的男生刚开始有些心不在焉，直到我让他发现了一条关于他“身世”的秘密线索，他才真正投入进来；李姐则完全不需要操心，她从第一分钟就进入了状态，甚至带动了身边的年轻女孩。
最难的是最后的选择环节。当所有真相大白，每个玩家都要做出自己的道德抉择。那一刻，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的运转声。我看着他们纠结的表情，知道这不是游戏了——这是每个人价值观的真实投射。我没有催促，只是静静地等待着。十分钟后，他们陆续做出了选择，而当结局揭晓时，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送走他们时，小陈用力地跟我握手，说这是他玩过最震撼的一次。那对情侣在门口还讨论着刚才的选择对不对。李姐最后一个离开，她朝我点点头，说了声“谢谢”，眼神里有种释然。
现在，独自坐在这空旷的房间里，我开始收拾残局。把线索卡一张张理好，角色立牌小心翼翼地收回盒子里。这个过程很慢，像是在给今晚的所有情绪做一个温柔的收尾。
做DM三年了，带过的车已经数不清。朋友常问我，这样日夜颠倒，还要消耗这么多情绪，不累吗？累，当然累。像现在，我连上楼回家的力气都快没有了。但每当看到玩家在真相大白时那个恍然大悟的表情，看到他们为角色的命运而揪心，看到他们在游戏结束后还久久不愿离开，讨论着刚才的剧情——我就觉得，这一切都值得。
我们经营的哪里只是一个游戏场所啊。在这个越来越疏离的世界里，我们提供了一个安全的容器，让人们可以放心地投入情感，体验另一种人生，甚至在虚构中直面真实的自己。
收拾好东西，关掉大厅的灯。窗外，城市已经彻底沉睡。我推门走出去，凌晨的凉风让人精神一振。明天下午还有一场《星辰大海》要带，那是个欢乐的科幻本，和今天的悬疑悲情完全不同。我得赶紧回家休息，养好嗓子，调整好状态。
回头看了眼已经暗下来的店面，玻璃门上“剧本杀体验馆”的字样在月光下微微反光。我想起李姐离开时说的那句“谢谢”，突然明白了这份工作的意义——我们不只是游戏的主持人，更是这些深夜故事的守护者。在那些虚构的情节里，真实的情感在流动，而我很幸运，能够见证这一切。
深吸一口气，我转身走入夜色。身体依然疲惫，但心里是满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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