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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是去大连出差，最后一天下午的飞机。想着老父亲前阵子住院刚出院，一直念叨想吃口鲜海胆，我就起了个大早，直奔海鲜市场。
市场里那叫一个热闹，鱼虾活蹦乱跳，空气里都是海水的咸腥味。我转了几圈，在一个摊位前停住了——那家的海胆又大又肥，摊主是个黑瘦的中年人，操着浓重口音：“老板放心，这都是今早刚捞的，活蹦乱跳！”
他拿起一个海胆在我面前晃，那刺儿还在微微动弹。“你看，多新鲜！带回去给家人尝尝，保证满意。”
就这一句“给家人尝尝”，戳中了我心里最软的地方。我想起父亲躺在床上还念叨：“小时候带你赶海，你捡到个海胆高兴得什么似的。”
“多少钱？”我问。
“给您算便宜点，一百五一斤。”
这价格不便宜，但我没还价——给父亲买的东西，我从来舍不得还价。挑了六个最大的，三斤多，五百块钱。摊主熟练地装箱，放了好几个冰袋，用胶带缠得结结实实。
“这样行吗？会不会闷死？”我有点担心。
“放心吧老板，我们专业打包的，保活五六个小时没问题！”
去机场的路上，我时不时回头看看后座那个泡沫箱，心里美滋滋的，已经在想象晚上回到家，父亲看到这些海胆时惊喜的表情。他肯定会像小时候那样，摸摸我的头说：“我儿子真懂事。”
过安检时出了点小插曲。工作人员要求开箱检查。
“这是海鲜，打开就不新鲜了。”我试图解释。
“按规定都要检查的。”
没办法，我只能当众拆开缠得严严实实的胶带。打开箱盖的瞬间，我心里咯噔一下——那些海胆一动不动。但转念一想，可能是低温环境下的正常现象，又重新封好箱子。
飞机上，我几乎没合眼。两个小时的航程，我每隔十几分钟就要伸手摸摸箱子，感受一下温度。太冷了怕冻死，太热了怕坏掉，那种小心翼翼的心情，就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宝贝。
终于落地了，我第一个冲出舱门，几乎是跑着去停车场。开车回家的路上，我给妻子发了条微信：“爸睡了吗？我带了新鲜海胆回来。”
“还没睡，就等你呢。”
那一刻，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。
推开家门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。父亲果然还坐在沙发上等我，电视开着，他却打着盹。听到开门声，他立刻醒过来，脸上露出笑容：“回来啦？”
“爸，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！”我兴冲冲地把箱子搬到厨房，小心翼翼地拆开。
可是当箱盖完全打开的那一刻，我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六个海胆静静地躺在融化的冰水里，一动不动。我拿起一个，它的刺软绵绵地垂着，没有任何反应。我把它翻过来，想看看底部的嘴是否还在动——没有，什么都没有。
它们全都死了。
“怎么了？”父亲拄着拐杖走过来。
我站在那里，手里还捧着那个死海胆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五百块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，可这份心意，这份想给父亲一个惊喜的期待，全泡汤了。
父亲拿起一个海胆看了看，轻轻放下：“没事，死了也能吃。”
“不行，死的海胆不能吃，会吃坏肚子的。”我声音有些发抖，“我明明打包得很好，一路上都小心护着，怎么会这样呢……”
父亲拍拍我的肩膀：“你的心意爸领了。从大连那么远带回来，不容易。”
他越是安慰，我越是难受。我把那些海胆一个一个捡出来，丢进垃圾桶，每丢一个，心就揪一下。那个摊主信誓旦旦保证“活蹦乱跳”的画面，那个在飞机上不停检查箱子的自己，现在看起来都像个笑话。
收拾完，我坐在厨房的椅子上，很久没有动。父亲给我倒了杯水：“别想了，你出差这么累，还惦记着我，爸心里比吃了海胆还甜。”
他接着说：“你还记不记得，你七岁那年，我用半个月工资买了条大黄花鱼给你过生日？结果回家路上被自行车撞了，鱼掉地上沾了土。你妈说不能吃了，我非要洗干净蒸给你吃。你那时候小，吃了一口说腥，我难受了好几天。”
我抬起头，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，突然明白了他想说什么。
“后来你妈告诉我，其实你知道那条鱼来之不易，是故意说腥的，好让爸妈也吃几口。”父亲眼睛有些湿润，“东西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这份心。”
那晚，我们谁都没再提海胆的事。但睡前，父亲还是轻轻说了一句：“下次出差，别带这些东西了，你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。”
躺在床上，我久久不能入睡。我想起市场里那个摊主，他可能每天都要对无数个像我这样的顾客说同样的谎言；想起自己这一路的小心翼翼，那种想把最好的东西带给家人的迫切；更想起父亲那句“你的心意爸领了”。
也许这就是生活吧——你精心准备的惊喜可能会落空，你满心期待的场面可能不会发生。但在这个过程中，那份愿意为所爱的人奔波、惦记、小心翼翼的心意，却是真实而珍贵的。
后来我又去过大连，也经过那个海鲜市场，但我没有再走进去。有些遗憾就让它留在那里吧，它提醒着我：爱的方式有很多种，不一定非要通过某种物质的形式来表达。平安回家，陪父亲说说话，可能比那些千里迢迢却死在半路的海胆，更能让他开心。
只是偶尔在海鲜市场看到海胆，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夜晚，想起父亲那句温柔的“你的心意爸领了”，然后默默地继续往前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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