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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时候我们还住在那间小公寓里，厨房的推拉门总是卡住，卫生间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漏了半年。可即便是那样的日子，现在回想起来，竟也带着某种温暖。至少那时候，他说谎时还会紧张。
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？大概是他升职后的第三个月吧。
那天他说要陪客户应酬，晚上十一点才回来。我闻到他身上没有酒气，衬衫领口却沾着一点口红印。我问他玩得开心吗，他说就是普通的饭局，没什么特别的。语气平稳得像在播报天气预报，眼神直接迎上我的注视，连眨眼的频率都没有变化。
“客户还好相处吗？”我故意问。
“就那样吧，李总还是老样子。”他边说边脱下外套挂好，动作流畅自然，“对了，物业费该交了，我明天转你卡上。”
看，他已经学会用其他话题来转移注意力了。而我，竟然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。那个口红印，也许只是电梯里不小心蹭到的？
真正让我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，是去年生日那天。
他给我买了一条项链，说是托朋友从国外带的。我很开心，直到我发现购物小票就藏在衣柜最底层的旧毛衣口袋里——本地商场，日期是前一天。他编造了整个故事，包括那个所谓在机场海关折腾半天的插曲。
我戴着那条项链站在镜子前，突然觉得脖子一阵发凉。他不是忘记扔掉小票，他是根本不在意我是否会发现。或者说，他确信我不会翻他的东西。
“喜欢吗？”他从后面抱住我。
“很喜欢。”我说，“谢谢你费心了。”
我们相视而笑，两个各怀心事的人，都在尽力演出真诚。
最可怕的是，我发现自己也开始变了。我开始留意他手机解锁时手指的轨迹，记住他所有社交账号的密码，学会在聊天时突然抛出测试性问题。我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——多疑、敏感、像个侦探一样在感情里搜集证据。
有一次，他跟我说要去出差三天。我嘴上说着“路上小心”，私下却查了他的航班信息——根本没有那趟航班。那三天里，我数着他可能会联系我的时间点，分析他发来的每张照片的背景细节。在他回来那天，我甚至提前到他公司楼下，看着他和同事有说有笑地走出来，然后坐上了相反方向的地铁。
我没有追上去。我只是站在那里，突然觉得浑身发冷。不是因为他的谎言，而是因为我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平静。那种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的平静。
晚上他给我讲出差的趣事，讲那个“不存在”的城市和“不存在”的客户。我适时地发出笑声，提出相关问题，让这场戏能够顺利演下去。他说话时不再摸耳垂，不再避开我的目光，手势恰到好处，语气真诚得让人心疼。
完美，太完美了。
昨天晚上，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影。片中男主角在撒谎，演得极其生硬。我忍不住笑了。
“你笑什么？”他问。
“没什么，就是觉得这人撒谎的技术太差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然后轻轻握住我的手：“电影而已，别太认真。”
他的手很暖，眼神温柔如水。如果是以前，我一定会为这个瞬间心动。可现在，我只在想：这是真的吗？这个动作是发自内心，还是经过计算的表演？
我突然很怀念那个第一次对我撒谎时紧张得结巴的年轻人。那时候他的谎言像透明的玻璃，你能清楚地看见背后的慌张和愧疚。而现在，他的谎言已经进化成了精密的仪器，每一个零件都严丝合缝，运转自如。
有时我会想，是不是我也有责任？是我一次次的沉默，间接地培养了他的“天赋”。我用我的不追究，给了他不断练习的机会。从生涩到娴熟，从破绽百出到天衣无缝。
现在，他就在厨房里做饭，哼着不成调的歌。过了一会儿，他端出一盘水果，说：“超市今天榴莲打折，排了好长的队。”
我知道他在撒谎。楼下那家超市今天根本就没进榴莲，我下午刚去过。
“辛苦了。”我拿起一块放进嘴里，真甜，甜得发苦。
他笑着摸摸我的头，这个动作曾经是我最珍惜的温柔。而现在，我却在想：这双手，是不是也这样摸过别人的头发？这些谎言，是不是也在别处上演？
窗外，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。我们坐在这间终于买下的宽敞公寓里，却比从前住在漏水的小屋时更遥远。他继续说着明天的安排，我继续点头。这个游戏我们都玩得太熟练了，熟练到几乎忘记了——最初我们是因为什么相爱的。
也许有一天，当他的谎言完美到连自己都能骗过，我们就能真的回到从前了吧。我这样想着，又拿起一块榴莲。真奇怪，明明是甜腻的味道，为什么尝起来却这么像眼泪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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