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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晨两点，客厅里又传来他醉醺醺的开门声，钥匙在锁孔里摸索了很久，咣当一声，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。我闭着眼，背对着门的方向，心跳却跟着那声响猛地一抽。我没有像以前那样起身，不去扶他，也不去收拾可能被打翻的垃圾桶。我只是静静地躺着，在黑暗中睁大眼睛，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木头，正在这张双人床上一点点下沉。
这就是我的婚姻。一个泥潭。
外人看来，我们大概还算般配。有房子，有车，没有为钱撕破脸的窘迫。但关起门来，那种无形的、粘稠的、让人透不过气的东西，只有我自己知道。它不是突然出现的灾难，没有家暴，没有原则性的背叛，它更像是一场缓慢的窒息。
刚结婚那几年，不是这样的。我们也曾有过好时光。他会记得我爱吃的菜，下班路上会给我带一束不算昂贵但很新鲜的百合。周末我们挤在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，能就着剧情聊上大半天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？也许是从他工作越来越忙，应酬越来越多开始；也许是从我们之间的话题，从电影音乐梦想，慢慢变成了“物业费交了吗”“你妈生日买什么”这些琐碎开始。
变化是悄无声息的。就像温水煮青蛙。
我们不再聊天了。我说的“聊天”，是那种有来有往，带着温度和共鸣的交流。现在我们的对话，更像是事务性通知。
“晚上我不回来吃了。”
“好。”
“明天孩子家长会，你去一下。”
“嗯。”
对话简短、高效，没有任何多余的枝节，也感觉不到任何情绪。家里大部分时间很安静，只有电视机的声音，或者各自刷手机时短视频的背景音。有时候，我故意找些话题，说说单位里的趣事，或者看到的一本好书，他听着，眼神却飘向别处，最后用一句“哦，是吗”或者“挺好的”草草结束。那种敷衍，像一根细小的针，不致命，但扎得人生疼。
我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幽灵，生活在这个家里。我说话，他听不见；我的情绪，他看不见。我开心或难过，对他而言，似乎都不再重要。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，中间却像隔着一片冰冷的海洋。
我尝试过沟通。很多次。我告诉自己，要冷静，要好好说。我说：“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出了问题，很少交流了。”他要么不耐烦地打断：“我上班够累了，回来能不能让我清静会儿？”要么就回避：“不是好好的吗？你又胡思乱想什么？”几次之后，我放弃了。沟通像一拳打在棉花上，得不到任何回应，只有更深的无力感。
那种孤独，比一个人生活时，要强烈一百倍。
最让我绝望的，是那些细碎的，磨掉人所有热情和希望的日常。
比如，他永远记不住我的生日，我们的结婚纪念日。一开始我会期待，会暗示，后来干脆什么都不说。到了那天，看他毫无反应地出门、回家，心里那片荒凉，无法形容。不是缺那一份礼物，而是感觉自己在对方心里，已经轻飘飘的，没有一点分量了。
比如，他对这个家，几乎不再投入任何精力。灯泡坏了，是我踩着凳子去换；水管漏了，是我打电话找物业；孩子生病发烧，是我一个人半夜抱着去医院。他像个房客，回家只是吃饭、睡觉。这个家的一切，仿佛都只是我的责任。
再比如，他那些不经意的贬低和否定。我买了一件新衣服，兴冲冲地问他怎么样，他瞥一眼说：“这颜色不适合你吧，显黑。”我工作上得了表扬，开心地跟他分享，他会说：“你们那种小公司，得个奖也没什么吧。”一开始我会争辩，会生气，后来，我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。我的心，就在这一次次的否定中，慢慢变得千疮百孔。
我哭过很多次。一开始是当着他的面哭，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和怜惜。但他通常是皱起眉头，说一句“你又怎么了？”，然后转身走开。后来，我只在深夜，或者洗澡的时候，一个人偷偷地哭。眼泪流进心里，又咸又涩。
我感觉自己快被掏空了。快乐、热情、希望、对未来的憧憬，都被这个泥潭一样的婚姻，一点点吞噬了。我照镜子，看到的是一个眼神黯淡，嘴角下垂，眉宇间锁着愁容的女人。我才三十多岁，却好像已经看到了人生的尽头——就是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泥潭里，慢慢腐烂掉。
“离婚”这个念头，就是这样一次次冒出来的。像溺水的人，想要拼命抓住一根稻草，呼吸一口新鲜空气。
可是，爬出来，谈何容易？
有太多现实的牵绊。孩子还小，我能给他一个完整的未来吗？父母年纪大了，他们能接受吗？别人的眼光会怎么看？经济上会不会有困难？离了婚，我就一定能过得更好吗？……每一个问题，都像一根藤蔓，缠绕着我的脚踝，把我往泥潭深处拉。
我在离与不离之间反复挣扎，自我消耗。离了，怕后悔；不离，现在就在后悔。那种纠结和痛苦，几乎要把我撕裂。
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。
孩子去上兴趣班了，家里就我们两个人。他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游戏，我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书。阳光很好，透过窗户洒进来，屋里暖洋洋的。但空气是凝固的。除了他的游戏音效和我的翻书声，再也没有其他声音。那一刻，我看着阳光里飞舞的尘埃，心里突然涌上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：我不能这样过一辈子。
就是这一刻。那种对彻底沉没的恐惧，终于压倒了对未知的害怕。
我放下书，很平静地对他说：“我们谈谈吧。”
他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，“嗯”了一声。
我说：“我想离婚。”
他的手停住了，游戏里传来“Game Over”的音效。他抬起头，第一次，用一种非常惊愕，甚至带着点茫然的眼神看着我。他似乎完全没想到，这个一直默默忍受，偶尔抱怨但从未真正反抗的女人，会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。
“为什么？”他问，语气里没有愤怒，更多的是不解，“我又没出轨，也没打你骂你，日子不是过得好好的吗？”
看，他直到现在都觉得“好好的”。我看着他，心里异常平静。我没有哭，也没有历数他的罪状，我只是看着他的眼睛，慢慢地说：
“因为我不快乐。而且，我看不到任何能变得快乐的希望。这种‘好好的’，对我来说，是一种慢性的死亡。”
那场谈话的具体内容，我已经记不太清了。没有激烈的争吵，更像是一种疲惫的摊牌。他由最初的错愕，到试图挽回，说我“作”，说我“不顾全大局”，最后是长久的沉默。
我知道，这条路会很难。办理手续，分割财产，安抚父母，最重要的是，如何跟孩子解释，如何独自抚养他长大。每一步都可能布满荆棘。
但当我终于把“离婚”这个词说出口，并且开始着手准备材料，联系律师的时候，我心里那种沉甸甸的、压得我无法呼吸的东西，好像松动了一些。虽然前路未卜，虽然还是会害怕，会迷茫，但至少，我做出了一个“向上”的动作。我在试图往上爬，而不是继续下沉。
这个过程，就像是在泥潭里挣扎。每动一下，都很费力，都会带起更多肮脏的泥泞，纠缠着你。但如果你不动，就只会陷得更深，直到没顶。
现在，我还在这个泥潭里，半个身子还在其中。但我的眼睛，已经能看到岸边的青草和阳光了。我知道，爬出去的过程会很狼狈，会沾满一身的泥污，可能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洗干净。但没关系。
我想要重新呼吸，想要再次感受到心跳是因为期待和喜悦，而不是因为压抑和痛苦。我想要那个眼神里有光，嘴角有笑容的自己，再活过来。
这泥潭，我待够了。现在，我要爬出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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