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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正动手，是去年春天的事。奶奶已经编不动了，她把那套用了大半辈子的工具推到我面前——几把磨得发亮的锥子，一把手柄温润的藤剪。“闲着也是闲着，”她说，“试试看。”
我拿起一根藤条，比想象中要硬。学着奶奶的样子想把它弯过来，它却倔强地弹回去，还在我手背上抽出一道红印子。这才明白，看别人做总觉得轻松，轮到自己，连最基础的弯折都要费尽力气。
奶奶教我，要先用水把藤条泡软。干枯脆硬的藤条在水里浸上半小时，慢慢就听话了。但时间要拿捏得准，泡久了太软没筋骨，泡不够时间又还是倔脾气。就像和人相处，得懂得刚柔并济。
最难的是开头。要把几根主藤固定住，盘出篮底。我试了三次，每次都觉得摆正了，一开始编，整个底就歪歪扭扭的。奶奶不说话，只是拆开我编坏的部分，慢悠悠地重新开始。到第四次，我几乎要放弃了，她才开口：“急什么？篮子又不会跑。”
是啊，急什么。我停下来，看着她的动作。原来我太用力了，总想一下子就把藤条掰到想要的位置。其实要顺着它的性子，一点点地引导。就像你没法强迫一条河流改变方向，但可以慢慢挖渠引流。
篮底终于平整了，开始编篮身。一根压一根，一上一下，这叫“挑一压一”的平编法。动作重复成百上千次，枯燥，但有种奇妙的节奏感。编着编着，心思就静下来了，不再想着还要编多高、什么时候能完成，只是专注在手上的这一根藤条，该从哪里穿进去，从哪里引出来。
藤条在手指间流动，我忽然想起小时候，奶奶编篮子，我就在旁边玩她削下来的藤皮。她把藤皮编成小蚂蚱、小兔子给我。那些小动物早就不知去哪了，可那种专注的神情，却隔了这么多年，又回到我脸上。
编到一半，发现有一处编错了。早几排的一根藤条该压的却挑了过去，现在看起来有个小疙瘩。要不要拆？已经编了这么多了。奶奶看了一眼：“现在不拆，以后每次看见都会后悔。”
是啊。我咬咬牙，开始往回拆。拆比编还难受，眼看着辛苦几小时的成果一点点消失，心里不是滋味。但拆到错处重新开始时，那种顺畅的感觉，又让人觉得值得。
最神奇的是，虽然每根藤条都有自己的弯曲度，有的地方粗些，有的地方细些，可当它们交织在一起，互相支撑，反而变得平整牢固。单独的藤条一折就断，可编成篮子后，能承重十多斤。这大概就是集体的力量吧，虽然老套，但亲手编过一次，才真正懂得。
收口是最考验手艺的。要把所有藤头妥善地藏进去，既要牢固，又要美观。我学奶奶的方法，把藤头削薄，穿进已经编好的结构里。有的穿三格，有的穿五格，保证不会散开。这个过程特别需要耐心，不能求快，每个藤头都要处理得妥帖。
当我剪掉最后一根多余的藤头，把整个篮子举起来端详时，夕阳正好照进来。篮子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那些交织的纹路，像极了一幅画。我把它递给奶奶，她接过去，用手细细摸过每一处，点点头：“像个样子了。”
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，我却差点掉下眼泪。
现在这个篮子就放在我家客厅，用来装毛线。每次看见它，就会想起那些安静的下午，我和奶奶坐在院子里，她指导着我，一根一根地编。篮子上有个不太平整的地方，是我第一次出错又修改的痕迹；还有一处颜色略深，是我不小心滴上水留下的印记。这些不完美，反而让它有了生命。
我终于明白，奶奶教我编篮子，教的不仅仅是一门手艺。她是在教我如何与时间相处——不急不躁，接受不完美，在重复中寻找节奏。她是在教我修复的艺术——错了就重来，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她更是在教我，有些东西值得慢，值得等，值得用心去做。
工业流水线上，十分钟就能生产一个完美的篮子。而我用了整整两周。可我的篮子里，有春天的阳光，有奶奶的故事，有我的耐心和成长。这些，是任何机器都给不了的。
藤条还是那些藤条，但经过手的温度，心的投入，它们不再只是植物，而成了有记忆的载体。就像生活，看似日复一日的编织，最后会变成承载我们生命的容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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