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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曾陪我走过低谷,后来不愿陪我攀高峰

    那几年,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。

    父亲因病去世,我还没从悲痛中完全走出来,工作了七年的公司又因为经营不善开始大规模裁员,我就在那份名单上。仿佛一夜之间,我生命里两根最坚实的支柱,轰然倒塌。我把自己关在租来的小房间里,拉上窗帘,整日整日地不想见人,手机响了也懒得接。感觉就像掉进了一口深井,四周是湿滑的墙壁,抬头只有一小片灰蒙蒙的天,怎么爬也爬不上去。

    就在那时候,他来了。

    阿杰是我大学同学,一个脾气温和,话不太多的南方男人。他知道我的情况后,几乎天天来敲我的门。我不开,他就在门外说:“我给你带了点吃的,放门口了,你记得拿。”有时候是一碗还温热的皮蛋瘦肉粥,有时候是几个他自己包的,形状有点丑但馅儿很足的饺子。他从不说什么“振作起来”的大道理,就是默默地,用这些具体而微的东西,把我从虚无的边缘一点点拉回现实。

    后来,我终于肯开门让他进来了。房间里一股霉味,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走过去,“哗啦”一下把窗帘拉开,阳光猛地刺进来,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。他然后开始帮我收拾满地狼藉的外卖盒和空酒瓶。收拾完了,就坐在我旁边,陪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,或者说,是他听我语无伦次地倾诉。我说起父亲的严厉与慈爱,说起工作的辛苦与不甘,说到激动处,眼泪鼻涕一起流。他只是默默地听着,适时地递上一张纸巾。

    最让我难忘的是,有段时间我失眠得厉害,整夜整夜睡不着,情绪也极度不稳定。有一天深夜,莫名的恐慌和悲伤袭来,我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没了,鬼使神差地,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,就三个字:“很难受。”

    我以为他早就睡了。没想到,几分钟后,我的手机响了,是他。电话那头,他的声音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,却没有一丝不耐烦。他说:“别怕,我听着呢。”那个晚上,他就那么开着手机,放在枕边,我们什么也没说,我只能听到他那边偶尔传来的、平稳的呼吸声。就是那个声音,像一艘锚,牢牢地定住了我这艘在惊涛骇浪里即将倾覆的小船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握着手机,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在他的陪伴和鼓励下,我花了将近一年时间,才慢慢从那片泥沼里走出来。我开始投简历,学习新技能,试着重新接触社会。后来,我抓住了一个机会,和一个朋友合伙创业,做我们一直想做的文创产品。那又是一段没日没夜拼命的日子,但这一次,是为了向上。

    我们的公司居然奇迹般地站稳了脚跟,并且发展得越来越好。我变得忙碌起来,应酬、谈判、出差,生活被各种会议和项目填满。我的眼界开阔了,接触的人层次也越来越高。我很自然地,想把阿杰带入我的新圈子。我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我见到的“大场面”,认识的那些“厉害人物”,我希望他能为我高兴,更希望他能参与进来,像我低谷时他陪我那样,陪我一起分享这成功的喜悦。

    可我渐渐发现,事情和我想的不一样。

    我邀请他来参加我们圈子的聚会,他总显得格格不入。别人在高谈阔论融资、市场占有率,他只是在角落安静地喝着饮料。我让他谈谈看法,他往往只是笑笑,说句“挺好的”。我带他去见一些重要的客户,希望他能帮我撑撑场面,他却在我口若悬河时,不经意地皱一下眉。事后我问他怎么了,他说:“没什么,就是觉得你好像变了个人,有点陌生。”

    起初,我以为他只是不适应,还耐心地跟他解释商业场上的规则和无奈。但他似乎越来越沉默,我们之间能聊的话题,仿佛只剩下回忆。一旦触及我现在的工作和生活,气氛就会变得微妙和尴尬。

    矛盾终于在一次项目庆功宴后爆发了。

    那晚我们签了一个大单,大家都非常兴奋,去了一家很高档的餐厅庆祝。我特意叫上了阿杰。席间,我难免有些得意,多喝了几杯,说话可能也有些飘。阿杰全程都没怎么说话。结束后,我搂着他的肩膀,带着酒意说:“兄弟,看见没,咱们也有今天!以后跟着我,保证……”

    他轻轻挣开了我的手臂,看着我,眼神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疏离和疲惫。他说:“XX,恭喜你成功了。但是,这样的生活,这样的你,我真的不熟悉,也参与不进去了。”

    我愣住了,酒醒了一半。“你什么意思?我成功了你不高兴吗?我们当初那么难都过来了,现在好日子来了,你怎么反倒别扭起来了?”

    他叹了口气,夜色里,那声叹息显得格外沉重。“我为你高兴,真的。但也许,我只适合陪你在深井里互相取暖。现在你飞得太高了,我已经跟不上你的脚步了。看着你在那个我完全不懂的世界里如鱼得水,我替你开心,但我也……很难过。我们之间,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了。”

    那一刻,我看着他,忽然什么都明白了。

    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分享成功时他眼神闪烁,我明白了为什么他总在我意气风发时欲言又止。他能接纳那个破碎的、狼狈的、一无是处的我,因为那时我们是平等的,甚至他比我稍高一点,可以俯身来温暖我。而如今,我站在了他无法企及的高度,我的光芒,或许刺痛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;我的世界,是他知识结构和性格无法融入的陌生领域。他的陪伴,是基于一种“被需要”的守护。当我不再那么需要他,甚至变得比他“强大”时,我们关系的基石,也就动摇了。

    他不是不愿陪我攀高峰,他是无力,也无心攀上我所在的这座山了。他怀念的,或许是井底那两个互相依偎着看天的落魄灵魂。

    那晚之后,我们的联系不可避免地淡了。他不会再主动给我发消息,我偶尔找他,他的回复也客气而简短。我们心照不宣地,退出了彼此的生活。

    如今,我站在所谓的“高峰”上,身边围绕着很多称我为“总”的人。可每当应酬散场,独自开车回家的路上,我总会想起那段灰暗岁月里,那一碗放在门口的粥,那一个通宵未挂的电话,那个坐在我身边默默递纸巾的身影。

    我拥有了曾经渴望的成功与繁华,代价却是弄丢了那个陪我走过最冷寒冬的人。

    我终于懂了,有些情谊,像冬衣,只能共严寒,无法同盛暑。他能毫无保留地拥抱我的狼狈,却在我的光鲜亮丽面前,感到了无所适从的刺目。

    低谷时,我们相濡以沫;高峰时,却只能相忘于江湖。这或许,是比共苦更不能言说的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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