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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大三上学期的一个普通周二，系里新开了门选修课。我迟到了，从后门溜进去，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。只有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还空着，我赶紧过去坐下，把书包放在地上，一抬头，就看见了她——坐在我旁边的女孩，正低头记笔记。
阳光刚好从窗户斜射进来，照在她侧脸上，能看见细小的绒毛。她的睫毛很长，随着眨眼轻轻颤动。大概是感觉到我在看她，她转过脸来，对我微微一笑，然后又继续听课了。就那么一瞬间，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后来我总跟她说，那一刻就像有人在我黑白的世界里突然泼满了颜色。
她叫小雨。名字普通，人在我眼里却特别。她喜欢在书页角上折小小的折痕做记号，喜欢用铅笔写字然后轻轻擦掉，喜欢在雨天不打伞，说这样能感觉到天空的情绪。所有这些小习惯，在我眼里都珍贵得不得了。
我们在一起后，我像个侦探，疯狂收集关于她的一切。她说话时喜欢用手指卷头发梢；她紧张时会不自觉地咬下嘴唇；她笑起来右边有个浅浅的酒窝，左边没有；她最爱吃学校后门那家小店的草莓奶昔，但一定要少糖。
我记得特别清楚，有一次她生病发烧，我去她租的小房间照顾她。她靠在床头，脸色苍白，却还坚持要看一本小说。我坐在床边椅子上，看着她慢慢睡着，呼吸变得均匀。那天下午阳光很好，房间里静悄悄的，只有她偶尔的翻身声和窗外遥远的车流声。我就在那儿坐了整整三个小时，一动不敢动，怕吵醒她。心里满是一种近乎神圣的感动——这个美好的人，居然允许我进入她的生活，见证她最脆弱的样子。
毕业后我们住到一起。头几个月，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这不是梦。我会早起给她做早餐，虽然经常煎糊鸡蛋；会在她下班回家时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，不管多累；会留意她洗发水快用完了，偷偷买新的放在浴室。
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一切都变了。
大概是一年后吧，生活渐渐步入轨道。工作忙了，压力大了，每天面对的不再是风花雪月，而是房租、水电、加班和没完没了的琐事。
我不再注意到她换了新发型，除非她主动问我好不好看；不再留心她说话时的小动作，反而有时候会觉得她卷头发梢的样子有点烦人；她下班回家，我多半还在电脑前工作，头也不抬地说一句“回来啦”；她生病时，我会记得买药倒水，但也会一边照顾她一边处理工作邮件。
最让我愧疚的是，我甚至没发现她不再买草莓奶昔了。直到有一天路过那家店，她说“早就戒了，太甜”，我才愣在原地。她什么时候戒的？为什么戒了？我完全不知道。
那些曾经让我心动的细节，都变成了背景噪音。她还在那里，还是那个人，但在我眼里，她好像从高清的、立体的、鲜活的，慢慢变成了一幅模糊的素描。
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晚上。
我加班到九点多才回家，推开门，看见她坐在沙发上，电视开着，但她没在看，只是盯着手中的水杯发呆。餐桌上放着两盘冷掉的菜，显然她等了很久。
“你吃了没？”我问。
她摇摇头，“等你一起。”
我放下包，在她对面坐下。吃饭时我们都没说话，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。这种沉默很可怕，不是舒适的安静，而是无话可说的尴尬。
吃完饭，我起身要收拾碗筷，她突然说：“今天是我们在一起四周年。”
我僵在原地。完全忘了。一点都没想起来。
她看着我，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情绪，不是生气，不是失望，而是一种深深的疲惫。
“去年你还记得，”她轻声说，“带我去吃了那家很贵的日料。”
“对不起，我最近太忙了...”我试图解释。
她摇摇头，打断我：“不是忙不忙的问题。是你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看见我了。”
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多。她说她觉得自己在我的世界里慢慢变成了透明人，存在，但不被注意。她说她上个月换了香水，我没发现；她说她最近在学画画，放在客厅的作品我从来没问过；她说她其实不喜欢我老是加班，但说了几次看我压力大，也就不再说了。
“我最难过的不是你不爱我了，”她说，声音有些哽咽，“而是你甚至没注意到这些变化。对你来说，我好像变成了房间里的一件家具，一直都在那里，所以不需要再费心去看了。”
她的话像一盆冷水，把我从头到脚浇了个透。
那晚我失眠了，想了很久。想起初见她时的惊艳，想起热恋时恨不得把她的每个瞬间都刻在脑子里，想起我是如何从“看见”她的一切，慢慢变成了“知道”她在那儿就行。
这大概就是爱情里最残酷的真相——最初的惊喜总会褪色，再耀眼的光芒，久了也会被视为平常。不是不爱了，而是习惯了，麻木了，把对方的存在当成理所当然。
第二天是周六，我早早起床，去买了她最爱吃的那家生煎包，还有——虽然她戒了——一杯草莓奶昔。回家时她刚醒，看见桌上的东西，愣了一下。
“不知道你还喝不喝，”我有点窘迫，“就是想买。”
她坐下来，小口小口地喝着。阳光照进来，和四年前那个课堂上的早晨一模一样。我忽然注意到，她的眼角有了细小的纹路，那是时间走过的痕迹。而我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她的脸了。
“我看到了你放在客厅的画，”我说，“那幅夕阳，颜色很美。”
她抬头看我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。
从那以后，我开始刻意练习“看见”。看见她新买的裙子，看见她剪短的头发，看见她今天心情不好，看见她欲言又止。不是每次都能做到，有时候还是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，但至少，我在努力。
这个过程让我明白，爱情或许不是持续燃烧的烈火，而是需要不断重新点燃的火焰。初见时的惊喜注定会淡去，但如果愿意，我们可以在平凡的日子里，一次次重新发现对方，重新爱上那些曾经让我们心动、后来却被忽略的细节。
现在，我依然会忘记一些事情，依然会偶尔忽略她的变化。但每当我意识到这一点，就会强迫自己停下来，认真地看着她，就像第一次在教室里那样，带着好奇和珍惜。
因为她从来都不是我房间里的家具，她是我当初一眼就爱上的人。只是在一起久了，我忘了怎么去“看见”，而只是习惯了她“存在”。
这大概就是长久关系的秘密吧——在习以为常的日子里，依然保持初见时的目光。不是轰轰烈烈，而是在平凡中一次次重新选择去注意、去珍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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