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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子里开小馆子的，做的是最家常的本帮菜。店面不大，拢共也就七八张桌子。刚接手的时候，这地方破旧得很，墙皮都有些剥落。亲戚朋友都劝我，花点钱，搞个时髦装修，把菜单弄得花哨些，多做点网上推广。我嘴里应着，心里却有自己的盘算。我想的是，一家饭馆，最根本的不就是那口吃的么？味道好了，人自然会来。
我的“用心”，首先就下在了这最不起眼，也最费工夫的地方——选料。
每天凌晨四点，雷打不动，我必定出现在相熟多年的农贸市场。老周家的蔬菜摊子是我必去的头一站。他的菜，样子未必是最水灵的，有些甚至还带着泥点和虫眼，但我知道，那是他自家地里种的，没上过那么多化肥农药。老周看见我，总会从摊位底下摸出几把特别给我留的、当天最新鲜的小菜秧，或者几个还带着露水的番茄。我们之间话不多，他递过来，我接过去，点点头，彼此心里都明白。这种默契，是十几年一天一天攒下来的。
肉铺的老李也一样。我要的猪肉，他总能给我挑出肥瘦最恰当的那一块。他知道我店里的红烧肉是招牌，对五花肉的要求近乎苛刻，必须一层皮、一层肥、一层瘦，层层分明，厚度还得均匀。为这，他没少替我费心。有时候去得晚了，看见他案板上最好的那块肉还给我留着，旁边贴着“王师傅订”的小纸条，心里头就暖烘烘的。我总觉得，我用的不单是这些食材，更是老周、老李他们的一份心。我若不用心把菜做好，首先就对不起他们。
备料更是如此。都说“厨子之功，一半在火，一半在刀”，我深以为然。店里的老师傅劝过我，说现在都有现成的半成品，肉丝、肉片都能机器切好，省时省力。我笑着摇摇头，还是坚持自己来。切肉丝，要顺着纹理，粗细得像火柴棍；切姜片，要薄得能透光。这活儿枯燥，一站就是两三个钟头，腰酸背疼。但我觉得，这一刀一刀下去，不只是把食材切好，更是把我的耐性、我的诚意，都切了进去。手切的和机器切的，下锅一炒，那口感、那镬气，懂吃的人一尝便知。
说到做菜，我的“轴”劲儿就更足了。店里的招牌红烧肉，用的是我外婆传下来的老法子，一步都不能省。肉块焯水后，不能用热水冲，得用温水慢慢洗净，这样肉才不会发柴。炒糖色是关键，我从不图省事用老抽，非得用冰糖自己慢慢炒。看着冰糖在热油里融化，从翻大泡到转成细密的金黄色小泡，那个火候，差一秒都不行。早了，色不够，甜味腻人；晚了，色发黑，味道就苦了。每次炒糖色，我都屏息凝神，像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。
炖煮的过程更是漫长，得用小火，咕嘟咕嘟地煨上两三个小时。这期间，人不能离远了，得时不时去看看火，用勺子轻轻推动，防止粘底。满屋子都是那种醇厚扎实的肉香，不冲，却能把人的馋虫一点一点勾出来。有伙计说，老板，现在有高压锅，二十分钟就能软烂，何必费这个功夫？我说，那不一样。高压锅是“压”烂的，肉里的油脂和香气逼不出来，汤汁也不够浓稠挂口。我这样小火慢炖，是让味道一点点渗透进去，让肥肉里的油自己走出来，这样吃起来才肥而不腻，入口即化。这多出来的时间，就是味道的魂儿。
这些“笨功夫”，在刚开始那两年，确实没给我带来多少生意。门庭冷落是常事，有时候一天也开不了几桌。心里不是不着急，看着隔壁那些搞网红装修、做抖音团购的店排起长队，我也动摇过。但每次一拿起菜刀，一站到灶前，那种熟悉的踏实感就又回来了。我想，就算只有一个客人，只要他是因为真心觉得好吃才来的，我这功夫就没白费。
转机是在一个冬天的雨夜来的。那天店里没什么人，快打烊的时候，进来一位老先生，浑身被雨淋得半湿。他只要了一碗米饭，一份红烧肉。我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，肉汁也特意多给了一勺。他吃得很慢，很仔细，一块肉要分好几口，最后用肉汁把米饭拌得油光锃亮，一粒不剩地吃完了。
他吃完并没立刻走，而是把我叫到跟前，很认真地看着我说：“小伙子，你这肉，是我母亲当年的味道。有几十年没吃到过了。”
就这一句话，我眼眶一下子就热了。之前所有的辛苦，所有的自我怀疑，在那一刻，都觉得值了。老先生后来成了我的常客，还带来了他的儿子、孙子。他告诉我，吃东西，吃的不光是味道，还是一种记忆，一种情分。你用了心，东西就有了魂，吃的人能感觉到。
慢慢地，像我这样的客人多了起来。他们有的是附近的街坊，有的是大老远开车来的。他们来了，不怎么看菜单，熟门熟路地点着那几个老菜。他们会跟我说：“王师傅，今天这炒青菜的火候正好，翠生生的。”或者说：“今天的腌笃鲜，鲜得掉眉毛啦！”
这种对话，让我觉得我和他们之间，不单是老板和顾客，更像是朋友，甚至是家人。他们信任我的手艺，知道我绝不会用隔夜的食材，不会偷工减料。这份信任，不是靠任何广告打出来的，是我用这十几年如一日的“凌晨四点”、“手切肉丝”、“三小时慢炖”一点一滴换来的。
现在，我的小店依然不大，装修也还是那么简单。但生意却一直很稳定，熟客带新客，口碑就这么传开了。我每天还是那样，选料、备菜、掌勺，重复着这些琐碎。但我乐在其中。
我常想，这世上最快的路，或许是捷径；但最踏实、最温暖的路，一定是那个叫“用心”的笨办法走出来的。它走得慢，一步一个脚印，但每一步，都算数。它让我收获的，不只是一门生计，更是那么多客人的认可和牵挂。这些认可，像一颗颗珍珠，被我那平凡的“用心”串了起来，成了我人生里，最宝贵、也最闪亮的一条项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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