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村儿啊,地不少,可年轻人都像候鸟似的,一开春就飞出去打工了。留下我们这些老家伙,守着那一亩三分地。年纪大了,腰腿不听使唤,一到收麦子、收稻谷的时候,那真是愁得几宿几宿睡不着。请人吧,工钱贵得吓人,还不好请;自己干吧,又实在是力不从心。眼看着金灿灿的麦子立在地里,心里急得像猫抓。
去年夏天,村头的王老五来我家串门,一进门就眉飞色舞的。“老哥,有好事儿!”他掏出一张印得花花绿绿的宣传单,上面几个大字——“金丰农机合作社,共享收割新时代”。他唾沫横飞地给我讲,说城里来了个大老板,搞了个什么“共享收割机”,跟城里人共享单车一个道理。咱们只要提前在手机上预订,交一部分定金,到了日子,崭新的收割机就开到地头,又快又好,价钱还比请人便宜一半。
我心动了。说实话,我这人一辈子谨慎,不太信这些新鲜玩意儿。但王老五拍着胸脯保证,说他侄子就在镇上那个合作社上班,绝对靠谱。他还拿出手机,给我看那个叫“金丰农机”的APP,里面还能选机型,看预约时间,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。晚上,我跟老伴儿商量,她也有点犹豫,说:“天上能掉馅饼?”可转头看着窗外那片沉甸甸的麦田,再想想往年累得直不起腰的滋味,我一咬牙,“赌一把!”
第二天,我揣着身份证和两千块钱,跟着王老五去了镇上的合作社。门面挺气派,玻璃门擦得锃亮,里面坐着几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,一口一个“叔”、“伯”,叫得亲热。接待我的那个小伙子,姓李,戴着眼镜,文质彬彬的。他给我详细介绍了流程:现在交两千块定金,算是“钻石会员”,不仅能优先预约,费用还能打八五折。等收割前一天,APP上会确认最终时间,到时候把尾款一交,机器准时到。
“李经理,这……到时候真能有机器吧?这可耽误不起啊。”我捏着那沓钱,心里还是不踏实。
小李经理笑了,露出一口白牙:“叔,您放一百个心!我们公司实力雄厚,第一批就进了二十台最新款的大型收割机,合同咱们白纸黑字签好,具有法律效力的。您看,这后面墙上挂着的,就是我们公司的营业执照。”他指了指身后。我看着那盖着红章的文件,心里稍微踏实了点。办手续的时候,我盯着他在合同上盖下那个红戳,感觉像是给心里的石头加了道锁。
交了钱,拿着合同回来,那几天走路都带风。逢人便说,以后收割不用愁了。邻居老张头听了,也跟着去订了一台。我们俩还约好,到时候机器来了,互相帮衬着,谁家先熟就先给谁家收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眼看着麦子一天比一天黄,我心里那点不安又冒了出来。打开APP,我的预约状态一直显示“待确认”。我给那个小李经理发微信,头几天他还回,说“正在排期,很快就好”,后来就干脆不回了。电话打过去,不是“正在通话中”,就是“已关机”。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感觉要坏菜。赶紧叫上王老五和老张头,蹬着三轮车就往镇上赶。到了合作社门口,我们都傻眼了。前几天还亮堂堂的玻璃门,此刻被两把大铁锁从外面锁着。里面空空荡荡,桌椅板凳全没了,就剩下几张废纸散在地上。墙上的营业执照也不翼而飞,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。
我当时就觉得血往头上涌,眼前一阵发黑,赶紧扶住墙才没摔倒。王老五也懵了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这……这不可能啊,我侄子……”他哆哆嗦嗦给他侄子打电话,结果一样,关机。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,围着那栋楼转,碰到另一个也是来找说法的村民,他捶胸顿足地说,他交了五千,订的还是“至尊VIP”呢!
完了,全完了。那一刻,我感觉天都塌了。不仅仅是那两千块钱,那是我和老伴儿省吃俭用攒下来,准备给孙子交学费的钱啊!更可怕的是,地里的麦子怎么办?再不想办法,一场雨下来,一年的辛苦就全泡汤了。
失魂落魄地回到村里,消息已经传开了。村口聚集了十几户人家,都是交了定金的,有的几百,有的上千,加起来不是个小数目。骂声、哭声、埋怨声,搅成一团。老张头蹲在墙角,双手抱着头,一声不吭,他那份钱,是卖了口粮猪才凑上的。王老五更是被大家围在中间指责,他抱着脑袋,蹲在地上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嘴里反复说着:“我对不住大家,我对不住大家……”
那个晚上,我们家的灯亮了一夜。老伴儿偷偷抹眼泪,怪我太轻信。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是坐在门槛上,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,望着远处那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麦田。它们长得那么好,颗粒饱满,可现在,它们不再是丰收的希望,反而成了一块沉重的心病,压得我喘不过气。
后来怎么办?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粮食烂在地里。我们几户人家,只好又像几十年前那样,互相换工,拿起闲置多年的镰刀,重新弯下已经僵硬的腰,一镰刀一镰刀地割。那几天,太阳毒辣辣的,汗水流进眼睛里,涩得发疼。腰像断了似的,晚上躺下去,翻个身都困难。老张头年纪比我大,割到第三天,中暑晕在了地里,幸亏发现得早。
看着躺在板车上的老张头,看着大家疲惫不堪、满是愁容的脸,我心里那个恨啊,恨那些黑了心的骗子,也恨自己的糊涂。我们这些老农民,挣点钱多不容易,面朝黄土背朝天,一滴汗水摔八瓣。他们怎么就能忍心,把我们这点血汗钱骗走呢?
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。我们去镇上报了案,警察也立了案,说那伙人用的是假身份,公司也是皮包公司,早就卷款跑路了,抓到人的希望很渺茫。那份盖了红章的合同,成了一张废纸。
今年,麦子又快熟了。村里再没人提什么“共享收割机”了。大家要么咬牙雇人,要么继续用最原始的方式劳作。偶尔看到有外来的收割机路过,心里都会猛地一紧,然后泛起一阵苦涩。
经过这事儿,我好像也明白了。有些东西,听着再好,不是咱的,就强求不来。天上不会掉馅饼,地上却处处是陷阱。我们盼着能有更轻松的方式守住我们的土地和收成,这份盼望没有错。只是,这份朴素的盼望,不该被这样利用和践踏。
那片土地还在,我们也还在。只是心里头,那道被欺骗划开的口子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好。每当夜里风吹过麦田,沙沙作响,我好像还能听到去年夏天,我们那一声声无奈的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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