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陈递给我一杯热水:“今天你负责检查,从头开始,一样都别漏。”他是我们这儿最老的飞行员,飞了二十年,常说气球就像人,你把它当朋友,它才带你平安回家。
我搓搓手,开始了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。
先查燃烧器。这是热气球的“心脏”。我打开开关,听见那熟悉的“嘶嘶”声,像极了煤气灶点火前的声音。然后猛地推下点火杆——“轰!”一条火龙腾空而起,把四周照得通亮。热浪扑面而来,我仔细听着燃烧的声音,均匀、稳定,没有忽大忽小的杂音。老陈说过,听燃烧器就像听老朋友说话,它的每一次咳嗽你都该知道是什么意思。
接着检查燃料系统。我们的气球用丙烷,像两个巨大的煤气罐卧在吊篮里。我用手电筒照遍每根管线,手指沿着接头一点点摸过去,感受有没有哪怕最细微的湿气——那是泄漏的迹象。有个接头昨天刚换过,我特意多摸了几遍,确认干爽如新。
这时候,鼓风机开始工作了。“嗡嗡”声中,那只躺在地上的“口袋”慢慢鼓了起来,先是瘪瘪的一层布,渐渐有了形状。我蹲在球囊口,看着它一点点膨胀,同时检查球囊面料有没有破损。这面料看起来薄,其实结实得很,但我还是不敢大意——曾经在别的队伍听说过,因为一个小裂缝没发现,升空后撕裂成大洞,差点出事。
当气球完全立起来,像个胖乎乎的蘑菇站在田野上,我又绕着它走了一圈,仰头检查顶部的泄气口。那是个圆形的阀门,像一顶小帽子,万一需要紧急下降,拉开绳子它就会打开。我拉了拉控制绳,确认它灵活顺畅。
“都好了?”老陈问。
我点点头:“燃烧器正常,燃料系统密封,球囊完好,泄气口灵活。”
他拍拍我的肩:“那就准备飞吧。”
这时候,第一批客人来了。是一对年轻夫妇,带着个小女孩,约莫五六岁。小女孩躲在妈妈身后,又好奇又害怕地看着这个庞然大物。
“别怕,”我蹲下来,“它很温柔的。”
吊篮是藤编的,比看起来结实得多。我让一家三口先上去,然后自己跨进去,站在他们旁边。老陈在下面解着固定绳,朝我点点头。
我深吸一口气,推下了点火杆。
“轰——”火焰向上喷射,热空气让气球开始上升。很平稳,平稳得让人恍惚——没有飞机的冲刺,没有电梯的失重,就像大地在缓缓下沉。吊篮轻轻一晃,我们就离开了地面。
小女孩紧紧抓着妈妈的手,眼睛瞪得大大的。当意识到自己在飞时,她突然笑了,那笑容像清晨第一缕阳光。
我们越升越高,田野在脚下铺展开来。刚才还觉得宽阔的起飞场,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方格。村庄的屋顶鳞次栉比,公路像灰色的带子,汽车如甲虫般缓慢移动。这种视角很奇妙——平日里觉得重要的一切,忽然都变小了,变轻了。
“你看那条河!”丈夫指着下方。晨光中,河水像一条银色的丝带,蜿蜒穿过田野。他们夫妇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握在了一起。
我调整着燃烧器,让气球保持在一个合适的高度。飞行其实很简单——加热,上升;停止加热,下降。但要飞得平稳,飞得优雅,需要经验和感觉。风在不同的高度有不同的方向和速度,我要找到那股能带我们去看最美风景的气流。
飞过热气球的人都知道,最神奇的不是飞得多高,而是这种绝对的安静。当燃烧器停止工作时,世界突然静了下来。只有风声——很轻很轻的风声,像远方的叹息。
我们就飘在那片寂静里。小女孩仰着头问:“妈妈,我们是不是到天上了?”
“是啊,我们在云下面。”
确实,有几缕薄云从旁边飘过。在这么高的地方看云,和在地上看完全不同——它们不是遥远的、天上的东西,而是你可以触摸的、实实在在的水汽。
那对夫妇不再说话,只是并肩站着,看着远方。我知道这种感觉——第一次飞的时候,我也这样。不是兴奋得想大叫,而是突然安静下来,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。老陈说,每个坐热气球的人,最后都会沉默。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因为感动。
飞行了约莫四十分钟,该降落了。我找到一片开阔的麦田——麦子刚收割完,田地平整。通过对讲机和地面车队联系后,我开始操作下降。
打开顶部的泄气阀,气球开始平稳下降。离地面还有两三米时,我抛下绳索,地面队员接住,轻轻一拉,吊篮就稳稳地落在了麦田上。几乎没有震动,就像放下一杯水。
小女孩意犹未尽:“怎么就下来了呀?”
我笑了:“飞完了呀。”
“我还能再飞吗?”
“当然,等你长大了,可以学着自己飞。”
她认真地点点头。
那对夫妇下来后,还一直牵着手。妻子眼睛有点红,像是哭过。后来她告诉我,他们结婚七年,最近在闹离婚,这是最后一次尝试一起旅行。她说,在气球上,看着那么大的世界,忽然觉得那些争吵的事,都变得好小好小。
老陈常说,我们卖的不是飞行,是一个看世界的角度。在地上待久了,人会忘记天空有多大。
收拾装备时,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。金色的阳光洒在麦田上,也洒在那个被叠起来的热气球上。它又变回了那个安静的口袋,等待下一次展开,下一次飞行。
我摸了摸球囊的面料,还带着阳光的温暖。这一天的工作才刚刚开始,还有第二批、第三批客人在等着。但每一次飞行都是新的——不同的天气,不同的乘客,不同的故事。
这就是我的工作——在日出前起床,仔细检查每一个零件,然后带着人们离开地面一小会儿。不高,就几百米;不久,就一个小时。但就是这短暂的一小时,常常让人看见不同的世界,想起被遗忘的感动。
晚上收工时,老陈问我:“明天还来吗?”
我点点头。当然要来。这份工作最迷人的地方就在这里——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带谁上天,又会看见怎样的风景,听见怎样的故事。你只需要确保每个零件都完好,每次飞行都安全,然后把剩下的,交给天空和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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