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三年前的夏天,我刚满二十岁,揣着高中文凭在城里找工作。走了七八家店都没成,最后在一条热闹的商业街角,看见“鲜榨橙汁”的招牌下贴着招工启事。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,穿着沾了橙渍的围裙,他上下打量我:“能吃苦吗?明天就来上班。”
第二天凌晨四点,我到了店里。老板已经在后院忙活了,地上堆着几筐橙子,有些已经发软,表皮带着褐斑。“把这些挑出来,”他指着那些不太新鲜的,“单独放一筐。”
我照做了,心里却有些嘀咕——这些橙子,能榨出好喝的果汁吗?
“小伙子,”老板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,“知道为什么咱们的橙汁比别人便宜吗?”
我摇摇头。
他笑了,带我走进后面的小仓库。那里放着几个大塑料桶,标签上写着“浓缩橙味饮料”,还有几袋白砂糖,和一大桶自来水。
“看着。”
老板演示起来。他先往榨汁机里放了五个橙子——就是那些表皮已经发软的。榨出来的汁水不多,颜色也淡。然后,他打开浓缩饮料的桶,舀了两大勺橙色的粘稠液体倒进去,又加了三勺糖,最后接了半杯自来水,用长勺搅匀。
“这就成了。”他把混合好的液体倒进透明的果汁机里,橙黄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,和真正鲜榨的橙汁几乎一模一样。
我愣住了:“这...这不是骗人吗?”
老板拍拍我的肩:“小陈啊,要是全用新鲜橙子,一杯得卖二十块,谁买?现在这样,八块钱一杯,大家都喝得起。咱们这是让更多人尝到橙汁的味道。”
第一天上班,我的手一直在抖。每卖出一杯掺假的橙汁,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。特别是当顾客——大多是带着孩子的父母、约会的小情侣、逛街累了的年轻人——接过杯子,满足地喝上一大口,夸着“真新鲜”的时候,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有个常客让我印象特别深。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奶奶,每周六上午都来,总是买两杯橙汁。她说她孙女最爱喝这里的橙汁,每次考了好成绩,就吵着要奶奶带她来。
“你们这里的橙汁不一样,”老奶奶有一次特别认真地告诉我,“不像别家那么酸,我孙女就爱这个味道。”
我勉强笑了笑,转身继续调配下一杯“特制橙汁”,心里却像针扎一样。
真正让我崩溃的,是那个周末的下午。
一家三口来买橙汁。父母看起来三十多岁,女儿约莫五六岁,扎着两个羊角辫,蹦蹦跳跳的。妈妈掏出钱包时,小女孩扒在柜台边,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榨汁——其实更多是在调配。
“叔叔,你在做什么呀?”她奶声奶气地问。
我手一抖,差点把浓缩饮料洒出来。“在...在做橙汁。”
“我妈妈说,多喝橙汁对身体好,会变聪明。”小女孩很认真地说。
那一刻,我感觉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我看着她纯真的眼睛,再看看手里那杯由少量真橙汁、大量浓缩剂、糖和水混合成的液体,突然觉得自己不配站在这里。
他们离开后,我借口上厕所,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用冷水冲了把脸。镜子里的人,眼睛通红,不知道是因为疲惫,还是别的什么。
那天晚上下班,我破天荒地去了附近一家真正卖鲜榨橙汁的店,花十八块钱买了一杯。浓郁的橙香,微酸的口感,吞咽后嘴里留下的淡淡涩味——这才是真正的橙汁。
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,一口一口地喝着,眼泪就下来了。
第二天,我向老板提出了辞职。
他很不解:“干得好好的,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?我给你涨工资,怎么样?”
我摇摇头,没解释太多。有些事,不是钱能解决的。
离开果汁店后,我去了另一条街的餐厅打工。偶尔还会路过那条商业街,看见那家鲜榨橙汁的摊位前依然排着队,新的店员在忙碌着,手法熟练地重复着我曾经做过的一切。
上个月,我在超市买菜时,又遇见了那位每周买两杯橙汁的老奶奶。她推着购物车,车里放着一袋新鲜的橙子和一个简易的手动榨汁器。
“奶奶,您不买现成的橙汁了?”我忍不住问。
她认出我来,笑了笑:“孙女查出血糖偏高,医生说是饮料喝多了。现在我自己买橙子给她榨,虽然麻烦点,但是放心。”
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就道别了。看着她推车远去的背影,我心里五味杂陈。
如今我在一家小餐馆做服务员,工资不高,但每天晚上躺下睡觉时,心里是踏实的。偶尔有客人点鲜榨果汁,我都会特别认真地挑选最新鲜的水果,清洗得干干净净,确保每一杯都是真材实料。
那条商业街上的“鲜榨橙汁”摊位依然生意红火,每天都有新的顾客满怀期待地购买,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。而我,每次路过,都会想起那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经历。
也许有一天,我会存够钱,开一家真正的小店,卖货真价实的鲜榨果汁。在招牌最显眼的地方,我会写上:“本店承诺,绝不添加浓缩剂、糖精和自来水。”
到那时,当有孩子问我“叔叔,你在做什么”时,我可以坦然地回答:“我在为你榨一杯真正的橙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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