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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着门，我能听见他欢快的声音：“妈！吃过了没？我爸呢？”声音里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亲昵。电视里的对白还在继续，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。我的注意力全在那扇紧闭的门上。
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。我知道他老家在南方一个小城，知道他是独生子，知道他父母都是退休教师。可这些信息像书本上的知识点，冷冰冰的，没有温度。我从未见过他的父母，甚至没有在视频里打过招呼。
卧室里传来他爽朗的笑声，大概是听到了什么趣事。我忽然想起，上次我提议和叔叔阿姨视频问个好，他愣了一下，然后说：“下次吧，他们不太会用这些。”
真的不会用吗？可他现在不正和妈妈视频得热火朝天？
电影结束了，片尾曲缓缓响起。我关掉电视，客厅陷入一片寂静。卧室里的声音更清晰了：“没事，钱够用，你们别省着……嗯，知道，会注意身体的……”
这些话如此家常，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，轻轻扎在我的心上。我们在一起这么久，他生病时是我照顾，他加班时是我等门，他开心难过都是我第一个知道。可在这个小小的出租屋里，在他和家人视频的时候，我却成了一个需要被隔绝在门外的人。
二十分钟后，他出来了，脸上还挂着未褪尽的笑意。
“电影看完了？”他自然地坐到我身边，像往常一样想揽我的肩。
我轻轻躲开了：“嗯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他察觉到我的异常。
“没什么。”我说。其实有很多话想问，可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。问什么呢？问他为什么不让我见见你的家人？问他我们这样算什么？
那天晚上，我背对着他睡去。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，一夜无话。
这件事像一颗种子，在我心里悄悄发芽。我开始留意更多细节。
有一次，我们在他表哥来这座城市出差时一起吃了饭。表哥很健谈，说到他小时候的糗事，说他父母经常念叨他该成家了。我安静地听着，等待着一个自然而然的时刻——他会向表哥正式介绍我们的关系吧？
可直到饭局结束，他都没有。表哥离开时拍拍他的肩：“好好照顾自己。”然后对我礼貌地点点头：“再见。”
还有春节，他回家过年。除夕夜，我守着春晚，等他给我发视频。视频来了，镜头里只有他一个人，坐在卧室的床上。
“不出去看看叔叔阿姨？”我试探着问。
“他们在客厅看电视呢。”他说，“你要和他们打招呼吗？”
我的心跳突然加快：“好啊。”
可他却犹豫了：“等一下，我看看……”然后镜头晃动，他走到门边看了看，“算了，他们正看得入神，下次吧。”
那个“下次”，一等就是三年。
最让我难过的是去年他生日。我精心准备了一桌子菜，还给他父母也准备了礼物——两条我亲手织的围巾。我知道南方冬天湿冷，想着这份心意能暖暖两位老人的心。
他看到礼物时明显愣住了：“这是……”
“给叔叔阿姨的，”我尽量让语气轻松，“你下次回家带给他们。”
他接过礼物，说了声谢谢，然后放在了柜子的最里面。那个柜子，后来我偷偷打开看过，礼物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，直到今年春天他回家，依然没有带走。
我开始怀疑自己。是我哪里不够好吗？是我做得不够多吗？还是在他心里，我根本就不是那个可以带回家见父母的人？
朋友们劝我：“可能他就是那种性格，不善于表达。”“也许他父母比较传统，觉得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就不要见。”
我都懂。可懂道理和感受到温暖是两回事。
上周，我们又因为这件事有了小小的不愉快。他要去参加一个家庭聚会，堂妹订婚。我半开玩笑地说：“带上我呗，我也去沾沾喜气。”
他为难地说：“都是家里人，突然带个朋友去，不太好吧。”
朋友。原来在他心里，在那些家人面前，我只是个“朋友”。
那天晚上，我独自在小区里走了很久。春末的风暖暖的，可我心里却一阵阵发凉。我想起刚在一起的时候，他说我是他遇到过最好的女孩；想起我生病住院，他请假在医院陪了我整整一周；想起我们曾经一起规划未来，说要买一个带院子房子，种满我喜欢的花。
那些瞬间都是真实的，我能感受到他的爱。可为什么，一涉及到家人，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？
昨天，我收拾书房时，无意中看到了他大学时的相册。翻开第一页，是他和父母的合影。照片上的他还带着少年的青涩，紧紧挨着母亲，父亲的手搭在他的肩上。三个人笑得那么开心，那是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、无法替代的亲密。
我忽然明白了什么。
也许不是我不够好，也不是他不爱我。而是他的家庭关系太过紧密，紧密到让他在潜意识里觉得，带我进入那个圈子，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“背叛”。他享受着两种全然不同的爱——来自父母的和来自我的，却还没有学会如何让这两种爱交融。
又或者，他害怕。害怕父母的不认可，害怕我会不喜欢他的家庭，害怕一旦迈出这一步，就要面对更多现实的压力。在我们的小世界里，我们可以尽情相爱；可一旦牵扯到两个家庭，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。
想明白这些，我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。
昨晚，他又在和家人视频。这次，我没有刻意避开，也没有刻意靠近。我在厨房准备水果，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对话。
“工作挺好的……嗯，放心……她啊，”他突然顿了顿，“她也在，在切水果呢。”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这是三年来，他第一次在和家人视频时主动提到我。
电话那头似乎问了什么，他笑着回答：“对，就是她。”
过了一会儿，他举着手机走到厨房门口，脸上有些不好意思：“我妈说想看看你。”
我放下水果刀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。镜头那边，是一位和蔼的阿姨，戴着老花镜，正努力地看着屏幕。
“阿姨好。”我笑着说。
“哎，你好你好。”阿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，“经常听他说起你，谢谢你照顾他啊。”
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，我的眼眶突然湿了。
视频很短，不到一分钟。但挂断后，他看着我，我们都沉默了。最后他走过来，轻轻抱住我：“对不起，让你等了这么久。”
我说不出话，只是摇头。
我知道，这只是一个开始。以后的路还很长，我们还要面对很多问题。但至少，那扇一直紧闭的门，终于开了一条缝。
今天早上，我看见他把柜子里的那两条围巾拿了出来，仔细地包好，放进了行李箱。他说下个月回家，会带给父母。
阳光从窗户照进来，落在他的肩上。我忽然觉得，这个春天，才真正地暖和起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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