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走过去,看见他的画布上停着一只未完成的蝴蝶,翅膀该是蓝紫色的,现在却像阴天的乌云。“老师,我调了十几次,”他沮丧地说,“就是调不出那种会飞的蓝紫色。”
他的第八个颜料盒里,群青、钴蓝、玫红、钛白……每种颜色都用了大半,调色刀上沾着失败的混合物。我拿起他的调色盘,闻到熟悉的气味——松节油的清香混着颜料的泥土味,突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。
那时我刚学画,也为调不准颜色哭过鼻子。我的老师没说什么大道理,只是握住我的手,带我一丁点一丁点地试:“看,群青太多就闷了,玫红不够就冷掉了。调颜色啊,急不得。”那个下午,我们调了整整三个小时,终于调出夕阳落在雪地上的淡紫色——不是颜料管里任何一种现成的紫,而是独一无二、只属于那个时刻的紫。
“来,”我把回忆收好,拉过凳子坐下,“咱们从头开始。”
我先让他洗干净调色盘,像收拾心情一样重要。然后挤出黄豆大小的群青,再是更小一点的玫红——比例大概三比一。“别急着混合,”我提醒他,“让它们先在调色盘上做邻居。”
他用调色刀小心地搅动,两种颜色开始缠绵。第一次太蓝了,像深海;加了一点点玫红,又偏紫了,像夜空的边缘。第三次,他加了米粒大小的钛白,颜色突然亮起来——但还不够,缺了点什么。
“记得你见过的那种蓝紫色吗?”我轻声问,“不是照片上的,是真实的。”
他眼睛亮了一下:“去年春天,学校后面的山坡上,有种小野花就是这种颜色……”
“对,就是那个颜色。”我笑了,“调颜色不是配药方,要想着你记忆里的光。早晨还是傍晚?阳光下还是阴影里?这些都会改变颜色。”
他闭上眼睛想了想,再睁开时,手下有了微妙的变化——群青减了一点点,玫红多了一丁点,这次不加白色,而是加了微乎其微的柠檬黄。就这一点点黄,像钥匙开了锁,颜色突然活了:那是清晨带着露水的蓝紫色,干净透明,仿佛能闻到花香。
“对了!”我忍不住拍手,“就是这个!”
他看着调出的颜色,眼睛瞪得大大的,像第一次看见彩虹的孩子。然后迅速把颜色涂在蝴蝶翅膀上——原本呆板的轮廓立刻有了生命,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。
“我做到了,”他反复说着,“真的做到了。”
那个下午,我们不仅调准了一个颜色,更像完成了一次小小的魔法。后来他告诉我,那天他明白了——调颜色不是技术活,是心的事。你要记得世界本来的样子,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手。
现在小李已经能熟练地调出各种微妙的颜色了。但每次经过第八个颜料盒,我都会想起那个下午:阳光很好,颜料的气味很好,一个学生学会了不只是调颜色,而是如何看见、如何记住、如何创造。
这大概就是做助教最幸福的时刻吧——你不只是在教技巧,而是在传递一种观看世界的方式。每个调不准的颜色背后,都有一颗渴望表达的心;而每次耐心的调试,都是对那份渴望的温柔回应。
画室里,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。在第十个颜料盒前,可能有个女生在调春天的嫩绿;在第五个颜料盒旁,可能有个男生在调黄昏的橙红。而我会继续走过去,坐下来,轻轻地说:“来,咱们从头开始。”
因为我知道,当颜色终于调准的那一刻,改变的不仅是画布——有什么东西在学生心里悄悄定了型,就像调色盘上终于出现的那个完美色彩,清晰,明亮,再也不会忘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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